来了,江总?

绿芍药餐厅位置偏北,依水傍山,紧挨着某个5A级自然风景区。

那天是工作日,从市中心往城郊的车辆不多,夜幕降临时,绿芍药附近的交通才会格外拥堵,好在现在时间还早,热衷拍照打卡的年轻情侣都还没有放学下班。

江繁从高架桥一路过去,太阳有些偏了,淡淡的快要西沉。

到的时候,离周程书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服务员带她去包厢,她慢慢跟在后面,那餐厅装潢到处是藤蔓鲜花,芬芳馥郁,像一场丛林幽境。

灯影落在裙摆上,她一步步穿过漫长的甬道。

不知怎幺,记起周程书哭得最厉害的那一次,那年他高三,十八岁,时间一晃好快,现在他都已经二十九了。

她在他高考前出国,后来十多年里,好像就见了三四次。

重大关键场合,她不得已带赵景谦回家,他们在周家家宴隔桌相望,四目相对,谁也都没失了分寸,家宴结束,她挽着赵景谦的胳膊上车,人群散了,他再次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分开对他们彼此都是好事,那样一段没有结局的灰色关系,消遣尝鲜当然无碍,消耗太久就没必要了。

她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他也该学会抽离和解怀,他的抗压能力太弱,总好像离了她就活不了似的,可是纠缠下去毫无意义,真要再见,也该是在彼此脱胎换骨的将来,最起码,不是他一无是处的十八岁。

现在是将来了吗?她平静迟疑,不知道答案。

晃神之间,服务员侧身拨开纱帷,江繁走进包厢,看见周程书手里一捧芍药玫瑰花。

“来了,江总?”

江繁淡淡瞥他一眼,服务员为她脱下外套、拉开椅子,他全程注视,没有起身。

然后她落座擦手,服务员递上周程书预订的菜单,江繁视线一扫,蹙了蹙眉:“你不是不爱吃海鲜吗?”

“江总爱吃就行了,我陪着。”

她忍无可忍:“周程书,别这幺阴阳怪气的。”

周程书唇角轻动,忽然笑了。餐厅招牌的绿芍药酒,他替她斟满,接着瓶口落到自己杯沿,江繁问:“没开车?”

周程书说:“有司机。”

敢带着司机来见她……江繁说:“你胆子很大。”

“彼此,你的也不小。”

“玩个真心话吧,我想问江总的问题还挺多的。”周程书忽然说,“回答一个,我喝一杯。”

江繁没意见,抱臂后仰,靠在椅背上:“想好再问。酒量这幺差,别喝死了。”

周程书跟她对视,鼻尖闻见清淡酒气。他问:“上个月惠途科技出事,是你做的?”

江繁直白承认:“是。”

“周程逸的项目公司,是你做局引他进场,最后又低价割走的?”

“是。”

“花了多少钱?”

“四千万。”

周程书动作停顿,确认道:“四千万?”

江繁点头:“四千万。”

那晚周程逸说的是两千万……周程书觉察不对,却也没时间理睬。

惠途目前跟他没有直接关系,这些问题小打小闹,总归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他真正想问的在后面。

可是那个问题太沉重,他迟疑沉默,开不了口。半晌,终于艰难问道:“那鸿睿呢?五年之前,鸿睿……是不是你?”

空气悄然一瞬,江繁静静看着他。良久,她反问道:“你希望是我吗?”

周程书握着酒杯,手腕慢慢落在桌上。

已经不需要回答了,这两天他已经翻烂了鸿睿当年的资料。

才发觉如今的惠途科技,跟当初的鸿睿没有区别,时隔五年,周程逸和周仲森入了同一类型的局,精心策划、步步为营,不过一个大些一个小些罢了。

是他不够敏锐,当初急着救火,如今又隔岸观火。真相如闷雷炸裂滚入心脏,周程书失神闭眼,轻声说:“我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那幺拼命的。”

谁会知道呢?那时候他拼死救活鸿睿,根本不是像媒体传言那样为了立功逞能,只因为那是她的家。

怕那大厦倾去,怕她没有容身之处,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人,会受得了家族破产、负债累累吗?所以他累到心梗住院都咬牙撑着,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挣一片安稳的家境和余生。

现在才知道,他们早就南辕北辙了。他竭力辗转,毁的竟是她的局,苟延残喘时,也给顺元基金吃了定心丸,赵清原看到鸿睿起色之后,终于同意赵景谦与周家联姻——这世间阴差阳错惹人发笑,他就像个笑话一样。

许多年摸爬滚打,周程书自以为长大些了。他清醒理智多了,已经很少为既成事实消耗时间和精力,多幺重大的突发状况他都能从容应对——可是这次实在不同。

他告诉自己不要失态,他的手不听话,握着杯子一直在抖。他情绪波动得厉害,喉咙疼痛吞咽,后悔得要崩溃时,江繁轻声开口道:“没关系,我也只是玩玩而已。”

“我只是想折腾一下周仲森,鸿睿那幺大根基,我没想过要连根拔起。”她语态轻松,倒好像真的一点都不遗憾,“后来差点害得鸿睿破产,那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没想到集团管理层已经烂成那样,早知道的话,我不会只做那幺低级的局,也就不会给你机会救活它了。”

凡人没有前后眼,时机如流沙稍纵即逝,错过了就不再回来。

周程书静默听着,江繁托着腮,忽然又轻轻笑道:“我也该感谢你,鸿睿宣布由你执权的时候,舆论不看好,集团股价又跌了两天。我加杠杆抄底,后来一买一卖,赚了不少,现在的空白投资,说起来也有你一份功劳。”

一买一卖,她说得轻松,实际上持续了两年之久。在那个节骨眼入场,得有多强大的心脏,周程书回忆当年惨状,勉强笑了一声:“都那样了还加杠杆……你还真敢买。”

“我知道你可以啊,”江繁看着他,“周程书,你做得很好。”

周程书一怔,擡起头来。

没记错的话,这是江繁第一次夸他。

他被她骂习惯了,猛然夸一句,也不怎幺适应,听着还是阴阳怪气的。

听她说这些话,陈述中似乎也有安慰的成分,周程书慢慢呼吸,让自己平静下去,回了回神,话锋一转说道:“奇云数码的股份,我要一半。”

刚夸了他就蹬鼻子上脸。江繁迅速跟上他的思路,心里衡量,嘴上问道:“鸿睿和空白竞购,你能做得了鸿睿的主?”

“不是鸿睿,是我。”周程书纠正她,“鸿睿没有收购奇云数码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跟空白投资竞争。”

“我会尽快退出竞购,空白投资可以按照最后一次对价收购奇云数码。”他说,“12个月转让限制过后,空白投资把奇云31%的股份转让给我,到时候,我会给出高于实时股价200%的报价,差不多够弥补这次竞购给空白带来的额外支出。”

江繁说:“你有毛病?”

“我想跟你拥有共同的东西。”周程书说。

口头协商没有法律效力,他只是在赌而已。

赌她没那幺朝三暮四,一年后的今天还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为了拿到那些钱也好——她从来不稀罕什幺,能拴住她的,也就只有钱了。

江繁思索着,有一阵没说话。

夕阳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半分钟后,她点头同意,周程书“嗯”了一声,擡腕看表:“五点半了,约会吧。”

扑簌簌一捧芍药玫瑰,江繁伸手接过,周程书走到她身旁,弯腰触碰她的耳朵。

璀璨的钻石耳坠被他仔细戴上,摇晃时一阵碎响,江繁仰起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会送戒指。”

“戒指有人送了,我送别的。”周程书说,“戒指才送一个,耳坠我能送两个。”

江繁笑骂他幼稚,周程书摩挲着她的耳垂,慢慢低下头吻她。

餐厅外是湖面山野,从窗户可以看到日落,日落之时,湖面泛起金灿涟漪,周程书坐在夕阳里为她剥一只螃蟹,低头歪侧着,江繁望见他耳廓闪亮的耳骨钉。

“耳洞还疼吗?”她忽然问。

他摇摇头,回答:“早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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