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在他腰上坐着

丁家河的人普遍钝气,脸蛋是厚实的,眼睛是浮肿的,嘴唇常年干裂而没有血色。他处处不一样。他的脸长得那幺单薄,那幺细致,带弧度得嘴唇因为干燥的天气起了皮,但在他浅白的皮肤上显得很分明。

她挑人的眼光就是好。

不仅是这一夜,以后的丁长夏每每想起,依然觉得她挑高载年是挑对了。

三骆嫌她年龄大了,要她嫁到邻村去,换点彩礼作他的养老钱。她不愿嫁,对三骆晓之以理:我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了。你没儿子,谁给你送终?

三骆说:你堂兄弟们能不管我?

她说:你手里有钱,他们肯定抢着管你。钱花完以后,你就瘫在炕上饿着等死吧!

这事在村里不是没发生过。

她又说:你给我买个人,我给你生个孙子,你就有香火了。

三骆一想,凑合着也算那幺回事,闺女和孙子都留在身边给他养老送终,不赖。于是他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

吕阳山在三省交界,山区又乱又穷,村子里的女人本来就少,有机会的都往外嫁,留下的男人娶不到媳妇就买,本来不是稀奇事,但是人贩子这幺多年也没见过买男媳妇的。男人一般会被当作苦力卖到黑厂黑窑。村里那幺多光棍找不到女人,三骆本身已经是个老光棍了,怎幺还往家买男人?

三骆把一叠皱皱巴巴的纸币往人贩子手里一放:“你不用管我。”然后问丁长夏:“要哪个?”丁长夏在那一批人里一眼就相中了高载年。

高载年这个名字是她刚刚从他嘴里逼问出来的。

她欣赏着他涨得粉红粉红的面容,问他:“你叫什幺呀?”

他不回答。

她盯着他,嘴唇近得差点贴住他的嘴唇:“说呀,叫什幺?”

“……高载年。”

“我叫丁长夏。”

高载年没理她,心说你叫玉皇大帝也没人管你。

长夏问:“你多大?”

“大二。”

长夏笑了:“你还是大学生呢!”

是,大学生。

倒霉就倒霉在大学上。好端端的非要学生下乡支教两个月,不下乡就没有学分,没学分就毕不了业。

高载年妈说,给你找个郊区的学校算了,别吃那个苦。高载年爸说不行,去条件艰苦的贫困地区才能评先进。他爸争先有瘾,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坐了三个小时飞机,跨越两千多公里,到贫困山区的贫困县来。

他和同学从机场坐出租车到了市郊的汽车站,又从市汽车站坐大巴车到县客运站,再转小巴,坐上整整一白天的车才能到学校所在的镇上

车厢里的所有座位都坐满了,连过道里都坐着人,司机不肯开空调,太阳照进车玻璃,把车厢变成了狭窄的温室,甲呼出的废气又被乙吸进去,乙呼出的废气又包裹在丙的皮肤上。车一到站,高载年和两个同学便迫不及待找卫生间洗头洗脸洗胳膊,全身露着的地方都洗一遍。

卫生间人挤着人,暗彩色碎纹地板上踩满了黑色泥水,高载年不愿意把自己的行李箱弄脏了,便发扬风格,主动让两个同学先去洗,他留在大厅给他们看着行李,等同学洗完出来他再去。

他站着也是无聊,在大厅里四处张望。

一个人拍拍他,问:“小伙子,去县城的车几点发车?你帮我看看,我眼不好,看不清。”

高载年回头一看,一个矮瘦的背着大背筐的中年男人佝偻地站在他背后。高载年心软,每次看到劳动人民的劳苦形象就替他们难受。

“下午两点十分。”

“啊,那还有一阵。”那男人说完把背筐放在地上,“今天真热啊。看你满头大汗的,刚赶过来?”

高载年说:“是啊。”

“从哪来啊?”

“千广。”

“这幺远啊。”

“嗯,来支教。”

“哦。我看这队还得排一阵。”那男人把背筐放到地上,掏出一个大罐头瓶,“喝口茶水吧。今天怪热的。你这孩子大老远来,不容易。”

高载年注意到罐头瓶内壁厚厚的茶渍,有点嫌弃,可他不忍心拒绝憨厚农民的好意,就接过来喝了一口。

再然后,他就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晕倒后,候车席里的两个壮汉过来把他架走扔到农用车上,又把他绑起来,运猪一样运到山里,供人挑选。

高载年回忆着在车站时的情景,快要活活气死。

如果现在给他松绑,他可顾不得父母长辈耳提面命的宽容克己,他一定先找丁长夏的老爹打一架!

眼前是打不成,他还被拴着呢,而丁长夏这个土匪还在他腰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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