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思淇休息得差不多了,牢诗境将她放了下来,低头看手机。距离时间末日只剩下九分钟。手机上的秒数不停地跳。
陆思淇看着牢诗境,咂咂嘴:“你真的相信世界末日么?2012已经结束十年了,世界也没见哪里变坏,也没变得更好。”
牢诗境是过来人,对于陆思淇的理论,他只觉得两人脑袋不在同一线上。事实胜于雄辩,不久后的场景已经足够说明。
九分钟离去,八分钟来了。牢诗境寻找着手机号码,手指划着屏幕,问陆思淇:“你认为世界末日是怎样的?”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啦,至少我们看不到。”
“是么。”牢诗境把手机举在耳朵旁:“妈,爸,我诗境啊。”
“月末我肯定回来的,放心,我还能跑了不成。你俩现在听我的,赶快找个空旷的地方,离高楼建筑远点。爸你急着拿烟,妈你别换衣服磨蹭,快去!地震?对就是地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赶快,就剩五分钟了,待会儿再打!”
时间还剩下最后六分钟,牢诗境想了又想,迅速在拨号界面,拨出一个不在通讯录中的号码。
电话嘟嘟几声,响起女人泉水般的声音:“你好。”
“常米罝,米罝,听老子一句劝,给你妈打个电话!你俩之间的气,打过电话后再撒,赶紧听老子的去做!想帮她就让她去空旷的地方,你也别离开!你要是信我,就拉住你那帮闺蜜,一步都他娘的别动!”
免得她追问,牢诗境挂断电话。
最后,他看向陆思淇:“你想打电话给谁?就当是最后一次了。”
陆思淇摇了摇头:“即使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不会接的。”
牢诗境递给她手机。
陆思淇尝试拨打,手机里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第二个电话,手机“嘟嘟嘟……”响半天,最后“嘀”的一声,挂断了。
时间剩下最后一分钟。
牢诗境向着陆思淇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干嘛?”
“手给老子,快点。”
陆思淇轻轻把左手搭在他的右掌里。
牢诗境把手握紧,陆思淇有些不适应,使劲儿撩拨自己的头发,手指绕过一圈又一圈。
时间来到最后一刻。
那一瞬间,太阳好像落下了,一根看不到头的巨柱从天而降,落入地内,地壳振动。
在世界各处,许多这样的柱落了下来,插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地壳由内到外被抬高一米。
别小看这一米。因为这一米的高度,楼房地基不稳,相互倾扎;水库水阀崩坏,洪流边野;火山反应增强,不断喷发……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将会死在今天。
牢诗境看了一眼手机,手机的信号格闪烁几下,变成了“无信号”的模样。
信号塔也在这样的剧变中倒塌了,不可能有人维修。
手机便成一块废铁了。
把手机收紧口袋,牢诗境看向陆思淇。
她不知何时已经抱紧了自己手臂。
这也正常,面对未知,人总会感到恐惧。
在这源于未知的压迫下,智者和愚者诞生了,勇者和懦夫区分了,人性最根本的阴暗与卑微,都出现了。
牢诗境带着陆思淇,走进一家地下室。
这里的上方是一家商铺,不知怎么回事,它竟然没有倒塌,化作残垣断壁,而是完好无损地陷入地基。
扭曲的墙壁里不是水泥碎屑和破砖块,而是雪白的泡沫塑料。
商铺上顶着十几层楼,墙壁却用了泡沫塑料当作填充。
但这些旧问题,在新的危机面前,是不重要的。
商铺虽然倒了,里面的食品还有不少,牢诗境吩咐陆思淇,要拿密度大,体积小,糖分高的。
他还拿了水,塞进包里,直到塞不下去。
陆思淇耳朵尖,听见有呻吟声,连忙拉住牢诗境去看。牢诗境丢了东西靠过去,摇了摇头:“她已经活不成了。”
陆思淇这才看到,一根手指粗的钢筋,扭曲着扎进这位女性的身体里,贯穿了整个腹部。这样的伤,即使去掉钢筋能活,也会死于破伤风。
“救救我……的孩子。”
这竟然还是位母亲,她被血染上深红的衣服下,藏着一个襁褓,婴儿粉嘟嘟的脸蛋在其中露着,呼吸均匀。
陆思淇眼泪都要下来了,一句“好”就要蹦出嘴的时候,牢诗境说了两个字。
“不行。”
孩子母亲对他露出哀伤的,无助的眼神,其中藏着愤怒。又对陆思淇看了过去,眼里流露请求。
陆思淇被这样的眼神看得难受,真想要伸手答应时,牢诗境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太小了,养不活。”
“对于你们,可能都难以接受。那我就一一说明好了。首先,孩子没有长牙,只能喝奶。我们的食物他不能消化。其次,这么小的孩子,抵抗力很差,一个感冒都可能让他死亡,第三,对于我来说,他是个累赘。”
“这不是地震,是实打实的灾难!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死了,水电被截断,物资不能进入,想要养活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不可能。”
“这样呀……”这位母亲听着,眼神里的情绪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
她把孩子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解开外衣,露出两个小巧是乳房。婴儿似乎嗅到了味道,含着母亲的乳头,小嘴蠕动着,吸允起来。
婴儿在吸允母亲乳房的时候,满是牙根的牙床会把母亲的乳头咬破,因此乳汁经常会混入血,呈现出粉红色。
这种疼痛,婴儿的母亲曾经会皱眉,可现在,与腰间的疼痛相比,微不足道,与心中的苦痛相比,万不足一。
两个乳房轮流喂食,直到婴儿心满意足地推开母亲,用餐时间才结束。同时结束的,还有观光时间。
这位母亲看了看自己裸露的乳房,还有被咬破的乳头,没有再掩藏起来的意思。眼里看着婴儿,嘴角笑着说:“吃得饱饱得呀……”
她将左手手腕系的一块玉解下,绑在婴儿的手腕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孩子推了出去。
“带走吧,作为一个母亲,不想死在孩子面前。”
牢诗境接下了,他看着这位疲惫的母亲,问道:“如果孩子不在了,在墓碑上,你有什么想留下的?”
“彩然,爸爸名彩,妈妈叫然,孩子叫做彩然。”
“那你的呢?”
“我?我不需要……孩子见了,会伤心的……”
看着她渐渐失去的神采,牢诗境抱着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这场灾难中,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座墓碑。”
他放下几瓶水,拿上仅有的两罐奶粉,在此之前,他把那些不能带走的聚集一起,和陆思淇吃个痛快。
“走吧。”牢诗境把孩子塞进陆思淇怀里。
“去哪?”陆思淇有些战战兢兢,眼前的牢诗境,过于沉默寡言。
“找一个人。”牢诗境低着头说,“常米罝。”
两个人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建筑残骸,道路破碎,吃死人尸体的动物黑压压的聚集一旁,看到牢诗境和陆思淇,便惊恐地躲开。
牢诗境从未看过方位,也没有喊累,只是坚定地向前走。陆思淇跟在他后面,两人轮流抱着孩子。可就在陆思淇上任的时候,孩子饿了。
陆思淇慌张了,“怎么办怎么办!”牢诗境的话又响在她耳边,难道真的要看着一个生命,在哭喊中消逝?
“让我来吧。”牢诗境取出一罐奶粉,陆思淇看得着急,没有热水和奶瓶,光有奶粉有什么用啊!
牢诗境默默取出一瓶纯净水,含了一口奶粉,灌进一口水,在嘴里等待片刻,对着孩子的嘴输了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陆思淇呆呆地看着,牢诗境再次将奶粉和纯水塞入口中。
几次之后,孩子终于不闹了。小孩子常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对于牢诗境和陆思淇来说,倒是好事。
牢诗境检查了一下奶粉,大为震惊:“这小东西喝的好多,如果每次都是这种量,两桶奶粉顶多能撑一个月。”
陆思淇说:“如果节省一点呢?”
牢诗境沉思:“维持最低限度,保守能撑两个月,极限时间是三月。两个月内找不那些人,小家伙就危险了。”
“那些人?”陆思淇问道,“什么人?能救下孩子么?”
“他们中有一个孕妇,她应该有奶,我想要拜托他们。”
“你和那群人……很熟吗?”
“我知道他们,而他们不知道我。这个计划不一定能成功。”
陆思淇看着牢诗境,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想起他曾经的腼腆,想起他救下自己的洒脱,想起他临危不惧的稳重,想起他冷静与婴儿母亲对峙,感性结尾的话语,想起他一口奶粉一口水,用智慧哺育婴儿的画面……
不知道是恐惧产生的依赖感,还是对曾经所作所为的愧疚,或者是被他的智慧魅力所折服……陆思淇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有些事情,为了他,她也不再反感。
“牢诗境……”陆思淇抱着孩子,脸颊绯红。
“如果你没有把握得话,就不要去找那个孕妇了。”
“只要能救下孩子,我愿意……怀上你的孩子。”
牢诗境很奇怪:“你生病了?”
陆思淇气急败坏:“我认真的!”
“那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认真的。赶快走,我们要尽快见到常米罝。”
陆思淇听得火冒三丈,狗屁!那个尝蜜橘是谁?老娘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为了你把人生大事都搭进去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她开始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