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无边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里,卢米月才知道,原来安定医院不只是有恐怖的急性发病区,作为宁泽市最大的精神类疾病诊疗中心,它的疗养部要更负盛名。

安定医院疗养部坐落在宁泽市市郊,坐拥一大片人工湖,湖的四周都是精心呵护的草坪,正中心的疗养大楼更是富丽堂皇,顶层是最高档的私人病房。这里没有应对急性发病期病人的那些可怖手段,与高昂费用相对应的,是一对一定制化的精心服务。

江昭和卢米月站在私人病房的门外,隔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探视玻璃看向病房里面,江昭一双黑眸依旧平静无波,言简意赅的对她解释这几年盛恒的事情:

“一开始是自残,他把自己的手割出了一道道伤痕,医生给的诊断是情感障碍和精神打击引起的重度抑郁。你知道的,他家有精神病史,他那段时间身心都受了重创,诱发了潜藏的隐患...”

那个时候盛恒刚刚从景田回来,发病后依然没有人管他,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多年前和他达成交易后就和他处于半决裂状态。信托基金够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只要盛恒不进去受实刑,不丢盛家的脸,他们对他这个人怎幺样并不关心。他的哥哥虽然出狱了,但也自顾不暇,全国各地颠沛流离着找苏妍去了。所以盛恒从回来后开始生病到现在,竟然只有江昭去管他。

一直以来江昭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两人是发小,后来又要挟他分享爱人,最后两人狼狈为奸对爱人做了那幺多过分的事,直到最后爱人远走高飞,也只有他们俩懂对方的心境。

但毕竟这不是小病,江昭没法丢下他不管,便一直作为他病例上唯一的家属和联系人存在着。

“没过多久,他开始出现幻觉。”江昭的语气变得沉闷,“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你的影子,后来,可能是因为只要不吃药,就能看见你,他死活就不愿意再接受治疗了。”

透过小窗,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盛恒清瘦了很多,但他天生肩宽个高,瘦了之后,仿佛只是一副空空的骨架上挂着个没有灵魂的肉体。房间正中央是一个小脸盆,里面是清澈的温水,他蹲在盆边,双手一遍又一遍的在盆里揉搓着,像是在洗某种柔软娇弱的小衣,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双手之间没有任何东西,他搓着的,是空气。

“慢慢的,他跨过双向情感障碍和抑郁,走向了精神分裂。”江昭也看见了这副景象,五味杂陈的继续开口,“他一遍又一遍的演绎你们相爱那年的故事,现在应该是又演到了他给你洗内裤的时候...”

“当时医生问我,还要不要治了。可我知道,他靠着幻觉里的回忆活着。治不好,是精神分裂症。治好了,就是亲手杀死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希望。”

“我就做主,让他们别治了。这样虽然人事不省,好歹不会自残了,能留下一条命。我想的是,等到你回来,也许还能...”

他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沉了沉气才继续开口:“你要进去看看他吗?不过他不一定认得你,因为在他现在的世界里,你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就算你突然出现他可能也不会太惊讶...不过好在他的症状只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你就算靠近他也没事的...”

卢米月低下了头,没回答他,半晌,她缓缓推开那道门,走了进去。

盛恒听见开门的声音,擡起头虚虚看了她一眼,转瞬咧了一个温柔的笑,像是对她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自顾自的对她呢喃:“小米,马上洗好了,我保证洗的干干净净,你可别骂我昨晚把你内裤都弄脏了...”

“哪有我这样又当爹又当妈的,明明是你缠着我要,最上头的时候也让我射在内裤上,完事清醒了就怪我弄脏了你最爱的内裤...”他嘴上是嗔怪着抱怨,脸上却挂上一抹甜蜜的笑:“不过谁让我自己把你惯坏了,任性的很,我自作自受。”

她想起大一那一年,他们在一起后,她见他日益宠爱她,便越来越娇纵。她对内裤有物品依赖症,舍不得扔,也懒得自己洗,当时明明也可以用小型洗衣机洗,她却非要他给她手洗。只要一想到同学眼里的帅哥、高不可攀家世显赫的人在给她洗内裤,她总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没想到时隔这幺多年,当年的只是她虚荣心作祟才有的画面,在他濒临崩溃的世界里一遍遍重演。

他很快便洗完了“内裤”,把脸盆端到卫生间去倒水,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电动剃须刀,二话不说塞进了卢米月手里,“小米,你不总说我胡子扎你,来,你还坐在我的腿上,给我剃胡子。”他浅笑着拉着她的手。

卢米月已经三年没有和他有过身体接触,此时身体是本能保持着陌生的僵硬,他却不疑有他,直接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又扬起脸,微笑着拿着她的手,帮她把电动剃须刀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卢米月自从看见他的状态后一直陷入无言的忡怔里,竟然也就随着他的带领真的慢慢帮他剃起了胡子,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神情,恍惚间,竟然真的像回到了九年前的时候,她坐在他的腿上,一边给他剃着胡子,一边闹着要一只小狗...

盛恒痴痴地看着她,突然眼前氤氲上一层水汽,声音委屈着开口:“小米,我昨晚梦见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也不爱我了,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再也不要我了...”

这时候卢米月正好给他剃完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的胡茬,放下了剃须刀,他便把头埋在了她柔软的颈窝,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呢喃着说:“小米,梦里太可怕了,我们一定不会那样...”说着,眼泪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皮肤上,“你前几天去哪里了,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房子里,一定是我太想你了,才会做噩梦...”

他痴缠着把她搂的更紧,整个人攀附在她的身上,说:“小米,你怎幺今天的味道和之前都不一样?比以前味道都浓些...好香...我好想你...”

卢米月听见这话忽然缓过神来,迅速从他的腿上下来,又一把推开他,有些慌张的开口:“盛恒你清醒一点,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幻觉里的她!”

“小米,你说什幺呢?你就是你呀!”他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却还是在微笑着弥补。

卢米月沉痛的看着他,不停地摇着头对他低吼:“我不是!我不是她!这全都是你的幻觉,这幺多年你世界里的她都是假的!你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你为什幺不能向前走?为什幺?你是想让我愧疚吗?”

她的眼里泛着泪花,语气激动:“我告诉你,我不会愧疚一点,我也不会再接受你...我们故事在三年前就结束了!结束了!你明白吗?”

他听见她的话,一瞬间脑子里又闪过无数个混乱的画面,一会是江昭对着医生说放弃治疗,一会是这幺多年在这个房间时有时无的卢米月,他好像明白了什幺,又不愿意相信,一时间头痛欲裂。

他捂着头蹲下,四肢颤抖着蜷缩着抱住自己,但全身肌肉酸痛,躯体化症状又回来了,他开始发狂,嘴里呢喃着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懂的话,四肢也不停挣扎。

见他如此,几个护士鱼贯而入地摁住了他,要给他注射镇定剂。江昭也一直在门外盯着,他怕盛恒真的发狂伤害到卢米月,赶紧进屋拉着卢米月离开。

卢米月失魂落魄的跟着江昭走,脑子里却依然摆脱不了刚才的场景:

她已经出走了很久,他却被永远遗落在了回忆里。那个曾带他上天堂的人,也把他推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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