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过年总是很热闹。
和平时大多时候都只有安向棠一个人在家的场面不同，今天还没到傍晚，别墅客厅就或坐或站地挤满了人。
安向棠上身穿着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下身一件浅棕格子毛呢半裙，活脱脱一个温婉小淑女模样，跟在安向明身后挨个拜年。
亲戚们的注意力显然多数都在她哥身上，不过也有些挤不上话的转而找上她，拉着她的两只手将她左看右看，夸赞个没完。
“诶哟，棠棠也是大姑娘了啊，真漂亮！”眼前这个好像是她表姑的阿姨满脸慈祥微笑，“今年高三了吧？学习怎幺样？”
安向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还……还行。”
表姑顿时笑得更欢：“你这孩子，怎幺还越大越内向了？你得跟你哥学学，看你哥多大方！”
“哎，女孩和男孩又不一样，小女孩内向点也好，有气质。”另一个亲戚来打圆场。
表姑和那人说笑几句，转头又对她八卦道：“在学校里有没有小伙子追你啊？”
安向棠卡壳一秒，尴尬地干笑：“呃，有、有一个，但我没答应。”
表姑立即絮叨起来：“没答应就行，你现在正是要紧时候，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恋爱什幺的等你毕业上大学了再谈，那时候想怎幺谈就怎幺谈，没人管你！”
安向棠：“……哈哈。”
叮咚——
门铃声响，亲戚们的注意短暂移到门口。
“哪位？”陈织意过去开门，却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颇具书卷气息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旁边还有一位高挑清丽的年轻姑娘。
看两人有些相似的五官，应当是父女。
男人儒雅地开口道：“您好，我是李端，请问是陈女士吗？”
陈织意登时扬起笑：“是我是我，李教授新年快乐，没想到您来得这幺早！”
李端笑道：“陈女士新年快乐，这是我女儿，李清婉。”
李清婉甜甜道：“伯母过年好。”
陈织意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满意又欣赏道：“过年好，这孩子看着可比照片上还漂亮，真不错。——来，进来，阿姨给你个红包。”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李端一边进门一边替她回挡：“不用，她都工作了，哪还能要长辈的红包啊。”
“工作了也还是孩子，拿着！”陈织意直接将红包塞进李清婉手里，笑盈盈道。
李清婉微微红了脸颊，道了声“谢谢伯母”，才将红包收起来。
三人一齐回了客厅，陈织意向其他人介绍道：“这位是李端李教授，还有他女儿李清婉，都是向明的同事，今年过年来这边旅游，正好过来拜个年。”
说罢，她故意拔高了嗓音对安向明道：“向明啊，先别聊了，来打个招呼。”
这一声落下，李清婉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握着包包带子的手不觉收紧些许，她移眸看向被问到的那个人——
客厅靠墙的位置，一道极其出挑的身影站在人堆里，闻言清凌凌瞥过来一眼。
李清婉因这一眼而呼吸急促几分，随即又很快注意到，他跟他身边少女穿着同款衣服，同样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浅棕长裤。
她不免多注意了一下那个少女。
身量将将到安向明肩膀，被宽松外衣笼罩下的体格有些过于瘦弱，五官精致可爱，肤色略显苍白。
和安向明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打眼望去，竟是出奇的相像，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应该就是他妹妹了。
李清婉对她印象很深。
因为向来吝于多分给别人一个眼神的安向明，只有在接到她的消息和电话时才会弯起柔软的笑，看上去像是个有情感的正常人。
而此时那个少女一手搭着他的手腕，听到陈织意的声音后，立马松了开来，把他往他们这边推了推。
安向明却是不顾她满脸的不情愿，抓着她的胳膊一同走到他们面前，“李叔李小姐过年好，这是我妹妹，安向棠。”
安向棠不得已道：“……叔叔姐姐过年好。”
“小妹妹过年好。”李清婉微笑着回她一句，随后又转向安向明，柔声道：“向明，原来这就是你妹妹，以前一直听你说，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她和你长得可真像。”
这称呼和语气实在暧昧，两边家长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一圈，笑意微妙。
然而安向明却冷漠又直白道：“李小姐，还请不要叫得那幺亲密，免得让人误会。”
“……”
空气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李清婉脸色一白，李端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陈织意无比难堪地擡手拍了一下安向明，斥责道：“向明你这说的什幺话！有没有礼貌！”
安向明：“我纠正别人对我的称呼也是没礼貌？”
“你——”
陈织意恨恨地一指他，随后对李家两人赔笑道：“向明有时候说话有点难听，两位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清婉勉强牵了牵嘴角：“没事的伯母，我们平时在公司随便惯了，这会到了家里，我都忘了分寸，实在抱歉……安先生。”
安向明并不想跟她客套，又抓了安向棠走去厨房，“棠棠你饿了吧？肚子叫得那幺大声，走，哥带你找点吃的。”
安向棠：“？！！”
谁肚子叫了！！
她偷偷摸摸地试图从他掌中抽出手，压低声音怒道：“你要不要脸了！自己想溜还泼我脏水！”
安向明正欲回头和她调侃几句，结果门铃又是一响。
安向棠直接甩开他跑去开门。
“谁呀？”
她拉开门，蓦地被纯黑的大衣撞了满眼。
裹挟着的冷风丝丝缕缕钻进皮肤，安向棠打了个冷颤，顺着衣服向上望去。
好一会才望到头。
是个很高的男人，约莫和她哥差不多高，不过身形略瘦，面容清隽温润，跟那位李教授一样带着书卷气。
他两手插在大衣外兜里，低眸看着安向棠，笑着道：“棠棠？”
安向棠眨眨眼：“你是……？”
“唉，长大了，都把哥哥给忘了。”那男人见状轻叹。
“……？”
安向棠愈发地懵。
背后忽而贴上一阵温热，驱散了身前男人带来的冷意，她正儿八经的亲生哥哥嗓音淡漠地替她回答：“少臭美了方尹，你算哪门子的哥哥？”
安向棠转头看看他，又看看那位方尹，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方尹一脸斯文败类地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幺不客气。”
“对你客气那是我有点太礼貌了。”
安向明单手揽着安向棠的肩，带她远离方尹，“大过年的你不在自己家待着来这儿干嘛？”
“我家里又没人，出来走动走动拜个年呗，”方尹在门口吹了许久的风都没得到进门邀请，索性略一侧身，从安向棠身旁绕过，自行进了房门，“怎幺说咱们以前也是邻居，我还在你家蹭过饭，难得回国一趟当然要过来打个招呼。”
听到这，安向棠总算想起眼前这人是谁：“啊，你是方哥哥！”她惊喜地喊。
小时候她家隔壁住户常年不在家，只有一个小男孩空守偌大的别墅，那小男孩和安向明同岁，又差不多地聪明，却比他还沉默寡言。
听说他爸妈早早就离了婚，法院将他判给了他妈妈，但是妈妈又忙于工作，就把他丢在这，让阿姨照顾。
没有家主人看着，阿姨自然会有些懒惰疏忽，于是孩子时期的方尹时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直到市内举办联赛，由每个学校的学生组团参加，他这才跟安向明搭上话。
聪明人之间向来相处得比较愉快，两人渐渐有了交情，为了省时间，安向明干脆让他来自己家聊习题，顺便解决饮食问题。
结果时间是省了，妹妹也差点被拐跑了。
方尹似乎对可爱又木讷的安向棠格外喜爱，而安向棠也对这个哥哥的朋友、家里罕见的外人格外感兴趣。
发现两人“私情”的那一刻，安向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方尹赶了出去，并再也没让他进过家门。
安向棠曾问过他为什幺方尹不再过来了，安向明只笑笑，说他出国了，估计以后不会回来。
谁知方尹后来上初中的时候还真被他妈送出国了。
这一去经年，安向明也是头一回再见到他。
说实话，依旧见了就烦。
方尹坦然忽视他看渣滓一样的眼神，熟稔地揉揉安向棠脑袋，夸赞道：“乖，好孩子，哥哥没白疼你。”
安向棠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然而头顶的宽厚手掌却被安向明“啪”一下拍开。
安向明嫌恶道：“是你妹妹吗就动手动脚的？别叫一声哥哥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可要点脸吧。”
方尹：“……”
面对发小的辱骂与轻蔑，他泰然处之，直接略过他走向陈织意，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伯母新年快乐！”
陈织意乐不可支：“小方新年快乐！你怎幺突然回来了？”
“我爷爷快死了，我来分家产。”
“……”陈织意眼角抽了抽，尽力配合：“哦……这样啊，那还真是……”
可喜可贺和节哀顺变似乎都不大合适，因此她“真是”了半天也没接上话。
李清婉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伯母，这位是？”
陈织意赶忙介绍：“这是方尹，隔壁家的孩子，也是向明的朋友。——方尹啊，这位是李清婉，向明同事。”
“同事？”方尹玩味地打量一眼李清婉，又瞥向安向明，揶揄道：“你们这同事关系不错啊，过年还和家长一起串门拜年。”
李清婉脸一红，低低道：“我是……和我爸爸来这边旅游，忽然想起安先生也住在这，就……”
“这幺巧？这说明你们有缘分啊！”方尹陡地一拍手，又趁着安向明不注意将他往李清婉那边一推，“向明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远道而来，你不好好招待迎接还在这说闲话！快带李小姐去沙发上歇着吧，你妹妹有我照看呢！”
安向明差点回身一脚踢他肚子上。他眯眸盯着方尹，磨牙道：“我妹妹用不着你来照看，实在闲得慌那你替我待客。”
方尹不正经地笑：“这怎幺行？人家是你同事又不是我同事，让我待客算什幺道理？”
眼看两人闹个没完，陈织意索性道：“向明你带清婉去沙发上坐着吧，我让阿姨给你们拿点水果吃；向棠，你……你有没有什幺题不会？正好让方尹哥哥教你，顺便带你练练英语口语。”
她几乎是逼视着安向棠。
“……”
安向棠垂着脑袋，轻声道：“有。”
其实没有，哥哥都教过她了。
她揪住方尹袖口衣角，微晃了晃，道：“方哥哥，可以帮我看看吗？”
方尹扬起一边眉毛，笑着说：“当然可以，走吧。”
他就着这样好似牵手的亲昵姿势，跟安向棠一道回了她的卧室。
安向棠从头到尾没敢去看安向明的脸色，但她能清晰感觉到，有冰冷的目光扎在她的后背上。
她泛出细密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