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嫦音听着母亲的话,擡脚跨进满是药味的寝间,曾经生气蓬勃的同胞兄长顾怀钰就这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顾怀钰和她长着极为相似的脸,但顾怀钰更爱笑一些,此刻闭着眼睛的他仿佛只是睡着,嘴角还带着笑意。
“娘,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哥哥他看起来好似只是睡着。”
胡韵安抚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让她在床边坐下,这才解释起来。
“前日你哥哥去山上看你,晚上他回家突然就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你父亲四处求医,大夫来了皆说不清哥哥到底出了什幺问题。”
胡韵说到这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怕她一时无法接受缓不过气,半晌才继续说:“他们都认为你哥哥成了僵人,若是醒不过来,不出一年必死无疑。”
顾嫦音听完,脸色更加苍白,她视线木呆呆从母亲脸上转到顾怀钰脸上,伸手轻轻拍着顾怀钰的脸颊。
“哥哥,哥哥,音儿来了,你醒醒好不好。”
“哥哥,音儿想吃渝州的樱桃,你说了要亲自替音儿摘回来的。”
少女声音哽咽,眼泪不停落在床上少年心口。
大约是心绪起伏太大,她软软倒了下去,被床边妇人揽住。
见女儿这般模样,胡韵心如刀割,可她已经没了办法,顾家眼下的困境远不止长子嫡孙性命垂危这一项。
她继续说着:“音儿,你听娘的话,振作起来。”
“你爹他……你爹他现如今被留职在家。”
顾嫦音擡起头,她满眼不可置信:“怎幺会?”
她手抚着心口接连打击让她心口又有些疼痛起来。
“爹爹他一向清正廉明,从来不惹事端,也不参与那些争斗,怎幺会被留职在家!”
顾长渊确实如顾嫦音所说那般是个难得的好官,可惜就是因为他太中直才挡了贵妃一党的路。
从外面求医回来的顾长渊刚进门就听见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擡脚走了进去。
顾嫦音听见脚步声,转头便看见父亲苍老许多的脸,她心里更加难受,许多不好的联想冒了出来。
“爹爹。”
顾长渊端沉着脸,擡手擦去女儿眼角的泪水,看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再看女儿脆弱的模样,心沉沉坠落。
“音儿,顾家竟只能靠你了。”
话出口,深深的自责让顾长渊几乎无法与女儿对视。
因为怕女儿实在受不住刺激,顾长渊命人把她扶到榻上躺着,见女儿果然顺气一些,这才开口详细解释这段时间顾家发生的一切。
“如今朝堂上前太子已经被贵妃一党斗倒,皇上封了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容晏为太子。”
“从去年开始,皇子们一直在朝堂上争锋,为父从来只以皇上和太子为尊,从未想过站队。”
“镇国公裴虞中却上奏弹劾为父,说为父借以官身协同兄弟笼络地方官员贪污受贿,为父自认从未做过受贿之事,可偏偏大理寺在你地方外任的叔伯府中,搜出了当地官员行贿上贡于为父的证据。”
顾长渊说到此处,眉间深深纹路难掩心中郁结痛苦。
“为父百口莫辩,本要以死明志来保全顾家清白,因三皇子也就是太子恳求皇上,皇上才格外开恩,允许你叔伯们自查己身,特许为父停职留用,等到查清楚那天便可以重回朝堂。”
听到此处顾嫦音竟觉得顾家并没有走到绝路,不明白为何顾长渊说顾家要靠她。她是肯定以爹爹的能力,一定够东山再起的。
见丈夫只顾惭愧低头不语,女儿又心焦疑惑,胡韵只得把真相说了出来。
“音儿,你不在京中,不知这一回顾家遭难全都是贵妃和三皇子一党算计。”
“三皇子性情阴戾,最是厌恶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再加上你父亲他、他实在固执己见,认为三皇子……”
不用母亲多言,顾嫦音都知道母亲是什幺意思,父亲不认为三皇子是嫡出正统,所以不肯效忠,更招三皇子一脉厌恶。
三皇子成了太子,圣眷正隆,多的是人想要讨好他而针对顾家。
顾嫦音单纯善良,并不问世事,能想到这些阴私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说:“那父亲就不做官了,咱们一家人回江南祖宅也好,远离这些腌臜事,父亲母亲也不用再忧心。”
顾长渊这时才擡起头来,他忧心忡忡,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音儿,都怪为父不好,都怪为父不好啊!”
当年顾嫦音和顾怀钰双胎落地,他正在渝州任知府,由于渝州一代干旱严重,他忙于救济灾民,顾不上生来孱弱的顾嫦音,延误了她的病情救治,导致她顽疾缠身,只能困于寺庙修行。
近年顾嫦音身体才好转些,没想到又要因为他不知变通惹怒皇家无法保全家族,让这个病弱女儿抗下维系家族荣耀的重担。
观女儿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他怎幺放心得下,若不是他疏忽让女儿身体不好,女儿养在家里由她母亲亲自教养,自然更能从容面对接下来的危机。
可一想到家族族人,顾长渊再心疼女儿,也只能忍痛说:“音儿,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幺简单。”
“之所以叫你回来,便是因为皇上下旨要你哥哥入皇家学馆伴读。”
顾长渊说到此处,一丝讥讽自嘲出现在眼底。
“为父自以为效忠皇上便可以不管皇子争斗之事,却没想到还是要成为那等左右摇摆逢迎之人。”
“你哥哥伴读的旨意也正是上边那些人要为父低头。”
“现如今,顾家早已骑虎难下,为父可以带你们走,可一旦如此,那就是抗旨不遵,只怕层层罪过下来,就是杀身之祸。本就受为父牵连的宗亲们,再不能受此无妄之灾了。”
“既为族长,身上一针一线全由家族供奉,能走到今天也是举全族之力,不能弃家族于不顾。”
顾嫦音听懂了,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常听人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如此。
可她回来到底有什幺用呢?
顾嫦音心里隐隐猜测到了些许。
顾长渊看着床上躺着的顾怀钰,再看顾嫦音,严肃说道:“音儿,我要你扮做怀钰接下旨意,去皇家学馆做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