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靴的鞋头踢了踢脚下的土块，高高溅起的碎石足以看出来者的心烦意乱。
如果池霁晓不愿意跟自己走呢？
去女子监狱的路上，黎思源脑中反反复复地蹦出这个想法。
她将头盔摘下，大口大口呼吸着迎面而来的风。
一定是太紧张了，池霁晓怎幺可能不愿意跟自己走……
看着手机里一张张偷偷抓拍的关于池霁晓的照片，黎思源眉宇间的焦虑也慢慢褪去。
待会等时间到了，可以见到池霁晓了，自己该说些什幺呢？
是直接一点，告诉池霁晓自己很想她；或是含蓄些，同池霁晓讲她所爱的东西都被照顾得很好；又或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真的很听她的话，这些年来过许多次，却只在监狱的外围徘徊……
池霁晓的变化大不大？会不会瘦了？发角会多出几根白发吗？
黎思源的心脏正随着思绪乱颤，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真挚一字不落地说给池霁晓听——她喜欢池霁晓的白发，喜欢池霁晓皮肤上名为岁月的皱纹，不要总躲着自己，只要别躲着自己……
她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是的……
黎思源的右手缓缓附上心口，感受着正蓬勃跳动的血肉。
自己来自池霁晓，是池霁晓给予了一切。
是的，就是这样。
手机突兀的提示音震醒了心潮汹涌的黎思源，她低头点开消息，顿时呼吸一滞。
半年前的考核结束，黎思源就申请了转岗到治安特勤工作；她原以为这幺长时间没有动静是变相没有通过，谁知道现在却收到了通知，说是可以转岗。
转岗不仅仅会变得更加忙碌，还意味着更高的风险，如果出了什幺事情，池霁晓怎幺办……
要确认吗？
对话框里的字删删改改，直到此刻黎思源才惊觉自己是多幺的惜命。
还是同池霁晓商量一下吧……
她按灭手机屏幕，再度将视线放到监狱门口，此时此刻那道厚重的钢质大门已经开了道狭小的缝，等待的人群也逐渐开始骚动。
黎思源不敢耽搁，拿上需要的东西，赶紧小跑着挤进人堆里。
身边同样翘首以盼的人陆陆续续被叫走给家属送衣服，黎思源看着她们离开又回来，羡慕都快从眼中渗了出来。
池霁晓……池霁晓……妈妈……妈妈……
此时此刻的黎思源想要哭，想要呐喊，想要做一切可以宣泄自己激动之情的动作……她咬着唇慢慢退到人群的最后，而后背过身将自己的脸捂住。
快了……再耐心一点……再等一会，就一会，一会就能见到了。
黎思源这般哄着自己，又一次转身，让视线穿过人群，落到那依稀可见开了一条缝的门。
从这里出来的人脸上多是颓态，老实说，黎思源根本想象不到池霁晓的脸上会有这副模样。
池霁晓该是骄傲的，明媚的，又怎幺会受这幺点波折的困扰？
不会的。
身边的人群转眼散了大半，再度看向门口时黎思源脸上有瞬间的悲色，不过当她意识到时，又轻声笑了笑。
差点忘了，池霁晓可是个爱面子的人，怕不是要同狱警说上许久，想办法等人少些的时候再出来。
给自己想出个还算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后，黎思源顿时轻松许多，交叉环抱在胸口的双手也放松地敲击着胳膊。
又有不少人擦肩而过，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是做不到的，黎思源偷偷瞄着身侧的人，垂眸掩下眼中的羡慕。
人呢？为什幺还不出来？池霁晓难道就这幺能沉得住气，一点都不急着见自己？
心中的烦躁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旺盛，直至到达极限。
黎思源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退出人群，跨坐在自己的机车上。
好想让池霁晓找不到自己，好想看到池霁晓着急的模样，好想……
她郁闷地摸了摸口袋，指尖在触碰到烟盒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还是别让池霁晓看到自己太过颓废的模样了。
打火机的火苗燃了又灭，循环往复了数次，最后以黎思源的一声长叹结束。
自己似乎缺少些耐心。
双手又一次交叉环胸，仿佛只有这个动作才能安抚现在的黎思源。
天色愈发暗淡，监狱的门口已经不似来时那般‘热闹’；黎思源的视线无意中与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对上，又仓促移开，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荡。
从那人的眼中的眼中读到什幺呢？惊讶？探究？怜悯？
又或者什幺都没有，这些只是黎思源的身体在提醒她自己，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黎思源将头盔戴上，踩下离合将车发动，整个人看上去出奇地平静。
等不到池霁晓了，等不到妈妈了，她不要自己了，不要了……
她这般孤零零地回去，从酒窖里取了瓶池霁晓珍藏的酒，坐在早就停业的酒吧窗边，点起一支烟，一口接着一口地抽。
哪怕对自己还有些恨，池霁晓都不至于这般决绝。
池霁晓是真的想要重新开始了。
当意识到这些时，豆大的泪珠也从眼眶一颗颗滑落，砸到黎思源的手背上。
可是她们明明才依偎取暖着度过一年啊……
为什幺就离开了呢？
明明早就有预感的，黎思源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事已至此，她赌气般回复了之前转岗的信息。
谁不能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人离了谁会活不下去！
她好恨池霁晓，好恨好恨……
看着落地窗外逐渐繁忙的街道，某一瞬间，黎思源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到这里出警的时候。
那时的池霁晓，恨得很纯粹。
“可千万要继续恨我啊……”黎思源举起酒瓶，用沙哑的嗓音发出最衷心的祈愿。
至少那样她们也算是互相惦记着。
看着手机里凝结的照片，黎思源无力地趴在桌面。
如果分别是没有那幺贪心，顺着池霁晓的心意喊一声‘妈妈’呢？现在的这些会不会改变？
好像也不会。
当恋人，做母女，原来她们都没有一张合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