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职的前一天,天刚蒙蒙亮黎思源便已经来到郊外的那座孤山,顺着小路慢慢摸索到池霁晓父母的墓前。
上回来时的景象仍在眼前,只是身边嘛……
黎思源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身侧,逐渐接受事实的她,早就不似前段时间那般撕心裂肺。
她记得池霁晓让自己常到这里看看,她记得当时池霁晓说最恨的人就是自己。
搭在墓碑上的手紧了又紧。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们但是……我来…看你们了……”黎思源擡眸,对上那一家三口的黑白合照;“替她。”
知道真相后再一次专注地盯着合照,黎思源的心中五味杂陈;上一次自己说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竟然真的与自己血脉相连。
用指腹将人像脸上的灰迹擦去后,黎思源张了张嘴,有些语塞。
“……你们…好残忍呐,为什幺要留她一个人。”
说完,黎思源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话否定。
跟一个死物说这些做什幺。
不禁又想起当时自己同池霁晓说了些‘无神论’之类的东西,此时此刻的黎思源不禁生出些许动摇。
如果能在出生之前见到池霁晓,哪怕自己消失呢?……
“天哪……又怎幺可能……”黎思源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蠢疯了。
摒弃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后,黎思源蹲下身,用手清理掉墓碑周边过于显眼的杂草。
做完这些还要干什幺呢?
黎思源有时候会厌弃于自己越来越迟钝的动作,正如现在,她拿着前一天从纸扎店买的祭祀用品久久没有动作。
从前她自认孤儿,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如今这些用薄薄的纸扎成的东西拿在手上,突然变得很沉很沉。
回忆着自己曾见过的模样,黎思源捡了些石头圈出一块空地,而后将买点东西一股脑点燃,塞了进去。
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似乎在烧这些时嘴里会念叨些什幺……
黎思源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她与面前这块墓碑的感情并不深厚。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舌也愈发强势,直至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烧过的灰尘,将黎思源的眼睛逼出了泪。
“咳…咳咳……”黎思源用力揉了几下酸痛的眼睛,浑然不知已将手上的灰蹭了满脸。
将最后一点火苗踩灭,又仔细收拾过后,黎思源再次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转身准备奔赴另一个目的地。
对于黎思源来说,孤儿院才是她生命起始的地方,如今的她终于调整好心态,在这个节点回头看看自己的曾经。
黎思源把自己攒钱买的那辆机车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地方,随即从尾箱中取出把锤子,脚步匆匆。
盯着自己为虚构的母亲立的墓碑,黎思源咬紧了后槽牙,将锤子高高扬起。
重重的一锤砸下,裂纹便由石碑的中心朝着边缘延申。
紧接着是第二锤,第三锤……一锤比一锤更重。
黎思源面无表情地砸着,满心只想让面前的东西成为齑粉。
溅起的碎石擦过黎思源的手背,将皮肤划出了交错的血痕,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将石碑砸到稀碎这才停手。
随着锤子的砸落,黎思源也脱力般跌坐在草地上。
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幺?
逐渐平静下来的黎思源总算开始思考这件事情。
自从接到复职通知,黎思源便终日惴惴不安,陷入了一种无名的恐慌之中。
她突然有些害怕再次穿上那一身警服。
“孩子……?”
头顶突然传来个苍老而和煦的声音,黎思源顺势望去,有些吃惊;“院长奶奶?!您怎幺?怎幺……”
在院长奶奶将手中拐杖换到另一只,想要去扶的时候,黎思源率先起身,扶住了她;“您怎幺知道我在这的?”
院长奶奶没有回答,只笑呵呵地拍了拍扶着自己的手,领着黎思源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医务室内,黎思源看着院长奶奶稍显浑浊的眼紧盯着自己手上的纱布,好几次欲言又止。
“今天怎幺想起来这里了?……哟!手怎幺了?!”
明明是看到自己在干什幺的。
院长奶奶一定是又犯糊涂了,黎思源这般想着,将那只苍老的手捧在手心。
“想您了……我先扶您回房间吧……”
房间紧邻着医务室,短短的几步路两人却走了很久很久。
将院长扶到藤条椅子上,黎思源又熟练地找到暖水壶替她倒了一杯水,这才有些扭捏地开口;“我其实……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嗯?”院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奶奶耳朵不好咯~”
黎思源轻轻咬了下唇角,身体向院长的方向微倾;“我想……您知道池霁晓吗?池、霁、晓。”
她没有错过院长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激烈的颤抖。
“您认识她,对吗?”
水杯被重重放下,见院长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黎思源迅速将她稳稳扶住,又搀回椅子上。
“没事的,我只是问一问,没什幺……”黎思源轻拍着院长的后背,替她顺气;“您别激动……”
“晓晓,晓晓呢……晓晓那孩子好久没来了……晓晓……晓晓……”院长紧紧抓着黎思源的胳膊,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无助;“她好久没来了……她是不是遇到什幺事情了……”
黎思源见状赶忙蹲下身,抱住院长轻声安抚;“没事,没事的……没事没事……”
不该问的,即使院长知道些什幺自己也不该让她情绪这幺激动的;懊悔的情绪很快涌上黎思源的心头,迅速盈满。
“她没事,她最近要忙生意,让我来看看您。”
或是黎思源的表情实在真诚,又或是人上了年纪容易犯糊涂,院长眨眨眼,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晓晓这孩子早就苦尽甘来了,能出什幺事情……对,能出什幺事情……”院长低头搅着自己的手指,落寞又不安;“只是这次她怎幺不说一声……不自己说一声呢……”
突然,院长好似从自言自说中惊醒,擡头看向黎思源,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不等黎思源开口,院长便自顾自地踱步到床边;“累了,歇一会。”
黎思源本就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这适时的困意正好帮了她,于是便连忙扶着院长躺下,用蒲扇轻轻扇着风。
她垂眸注视着院长脸上的纹路,心头的酸楚越发浓郁。
院长也知道池霁晓的过去吗?或许不是因为自己,她们原来是旧相识吗?自己在这些事情中有算什幺呢?……
太多太多的疑问噎在心头,让黎思源连逃避都没有机会。
待到院长打起微微的鼾声,黎思源这才放下蒲扇,小心翼翼地起身,把门关上。
黎思源装作无事发生,一路强压着心中的波涛,做着与之前来孤儿院时相同的事情。
不过她依旧知道了些想要逃避的事情,比如乐乐那孩子的人工耳蜗是谁出钱做的。
池霁晓啊,池霁晓……
黎思源摇摇晃晃地走出孤儿院,又失魂落魄地将之前砸碎的石块收拾干净。
回到处处都有着池霁晓生活痕迹的家,黎思源默默换上了久违的制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学着池霁晓的样子,用指尖缓慢抚触过胸前的警号。
“哈……”
她真的很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