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衿始终没有联系上曾悠悠,要走的这天,原本打算让她送她们去火车站。时间过了零点就是第二天,所以是星期三。星期三的凌晨,她用打车软件叫车等在小区楼下,虽然已提前收拾好东西,但临走时不免手忙脚乱,是楚红先提出,她说要不要关掉水闸和电闸。季云衿愣神片刻,赧然回答自己不知道闸门在什幺地方,不如直接拔掉所有电器的插头,她说完就先拔掉电脑下的插线板,关到冰箱的时候,楚红又说,冰箱得留着,速冻食品会放坏。季云衿于是又插上,水闸,算了,她说她已经检查过,她们没有忘记关的水龙头,家里不会被淹。
快车司机等了五分钟,在季云衿锁门的时候打来电话催促,楚红说马上,一分钟。季云衿将钥匙也塞到随身的双肩包里,乘电梯下楼,她想起来,楚红没有拿备用钥匙,这是一个讯号,她想这是一个讯号,说明她回来的时候,或者和她一起回来,或者在抵达A市的时候她们就分道扬镳。
城市扩建,旧火车站仍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同高铁站合并,而是和客运汽车站挤在一起,据说市政方面有着将火车站搬走的计划,但这一据说已有很多年,反倒使商圈向二环外扩张,市中心变成“老城”,任其衰落下去。但好处是车子可以直接停在候车大厅门外,只需要走两步,一百米不到。
天还没亮,使衰落具体到黏腻的地板和涌出垃圾桶无人清理的果皮,候车大厅的卫生情况让季云衿皱眉,坐下之前取出纸巾擦拭了座椅,楚红裹紧衣服看时间,说她到的太早。
季云衿习惯了搭飞机,提前一小时候机,想就算早到也可以在机场的咖啡厅、蛋糕店吃一顿早饭,只是火车站的商铺大多是特产店,而A城没有特产,特产店可以说是一种集大成之作,和普通一线城市的小吃街没什幺区别。
“附近有一家KFC,我去买早饭,吃完饭吃药。”她想起来楚红还是个病人。
楚红将发青的手背藏到衣袖里,想说自己可以直接吃药,然后想起这次住院就是因为空腹吃药——其实也不是,医生说也有可能是食物中毒,根据她说自己吃了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得出这样的结论。
吃饭,吃药,登车,一切如计划所安排,楚红坐在下铺季云衿的位置上继续玩手机,季云衿却洁癖发作,一上车就从行李箱中掏出旅行用隔脏床单,先给楚红铺上。
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在看她,说是其他人,其实只有两个,还好她订的软卧,推拉门隔离出一个私密的空间,上下两张床也不显得拥挤,只是要与陌生人共享私密空间。对方先开口寒暄,问楚红她是否是她的孩子,背对着车厢的季云衿一时如芒在背,双脚卡在上铺的栏杆里不上不下,扭头下望也看不到楚红的神情。
楚红擡头,笑着同对面的女人寒暄:“你们去哪?”
对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四十岁上下年纪,只有中年人才喜欢与陌生人交际聊天,毕竟旅途漫漫,他们也去哈尔滨。
“回家?”
“回家。”
她的北方口音就像楚红的南方口音那样明显。
季云衿从上铺下来,尴尬地参与其中:“东北冷吗?”
女人说当然,很冷,但自己太久没有回去,都忘了到底有多冷。
她打量中年夫妻,中年夫妻也打量她,但季云衿敏锐地发觉他们似乎不是夫妻。女人过度装点自己,身上浓厚的香水味道很快熏染整个车厢,两个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当然会被默认为夫妻,即便他们不是,季云衿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隔着手机用余光看男人,他正在电话里向人侃侃而谈,生意的事情,用几位数形容自己的豪阔,单调而贫瘠的形容,不知对方问了什幺,他笑起来,压低声音,用方言回答,女人则脱掉外套,有意无意地展示着自己手腕和颈上的金饰,但十指空空,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她们不像一对母女就如他们不像一对夫妻,但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解释,于是大家互相默认,她心虚地看自己,心虚地看旁人。
女人过于健谈,几次季云衿想要打断她,都被楚红眼神示意咽了回去,她们昨夜没有睡觉,她想说楚红小病初愈,需要休息,但女人不停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说她的孩子,说自己生孩子很晚,一般人二十五六生孩子,她三十五才生,放在农村都是能抱孙子的年纪。还好是个男孩。她又补充。季云衿戴上耳机,背过身去看论文,学生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