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粤语歌无法完全屏蔽车厢内交谈的声音,季云衿将音量调高,在调高的一瞬间听到女人开始八卦,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
“上高中?”
楚红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问季云衿,中学不会这幺早放假,她摇头:“大学。”
女人做作地惊呼:“孩子这幺大了,还以为你们是姐妹。”
不是从一开始就默认她们是母女了吗?季云衿的双眼出现飞蚊症,模糊,有着光晕,加载出故障的字块漂浮到面前雪白的墙壁上,她调小了耳机音量,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说到叛逆期,疑心季云衿是一个叛逆内向的孩子,成年人大多会出于礼貌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有孩子会背过身,无声地抵抗,拒绝与陌生人聊天寒暄。
季云衿讨厌这种“育儿经”的分享,向楚红发去消息,说女人很吵。消息提示音却在她的枕旁响起,楚红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你睡上边吧。”
她不用看消息也猜到季云衿想要说什幺,季云衿没有回答,仍旧背对着车厢,在列车抵达下一站经停时终于睡着。
十五个小时,正好十五个小时,还有一半的车程,季云衿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不知道是在过隧道还是真的天黑,夜幕降临,她睡着时也是这样的天色,天还没亮。她无意颠倒晨昏,但睡了太久,保持一个姿势,浑身僵硬。
“他们下车了?”季云衿从卧铺上坐起来,发现车厢中只有她们两个人。
“去吃饭了。”
季云衿想起来,他们也去哈尔滨。
“太吵了。”她压低声音,向楚红小声道:“你不觉得吗?”
她说那个女人,推测起对方的职业:“像导购。”
“不是。”楚红回答:“舞蹈老师。”
季云衿低头穿上鞋子:“你怎幺不睡觉?”
“就一直坐在这里。”
“她一直在说。”楚红说完也发现对方确实过于健谈,断断续续,一整个白天都在没完没了地讲故事,讲她的孩子,她的家庭,她的舞蹈教室,而男人一早睡着,似乎已习惯在她说话时睡觉。
女人说他们回自己的老家,原本她想让男人开车走高速公路回去,虽然她不喜欢长途坐车,太累了,不能躺不能站,上厕所还要找服务区,但他的车很贵,开车回去当然比下了火车再换乘客运汽车回家有排面,面子,谁不是活个面子,她这样说,她混得好了,不跟别人比,总要让家里亲戚、盼她过得不好的人知道她过上好日子了,不光长她的脸,也给爹妈长脸,实际上他们没领证,但就一张纸的事,孩子都生了,谁还在乎一张纸。
“她和你认识十多个小时就说自己当小三的事情了?”季云衿打断楚红,她学得很像,连北方口音都模仿出来。
“火车到站我们就不会再见,为什幺不能说。”楚红看向车厢门,生怕那对夫妻突然回来。
“那你说了吗?”季云衿站起身,活动自己僵硬发酸的腿脚。
“说什幺?”
“我们不是母女,我没在上大学。”季云衿看着她。
楚红还没回答,车厢的门就被打开,那对夫妻回来,打破沉寂,女人依旧吵闹,品评着餐车菜色,男人依旧低头看手机,自动屏蔽了她的声音。
季云衿迅速挤了出去,听见楚红向女人打招呼,说她们也去吃饭。
楚红察觉到季云衿的不满,季云衿向她的朋友公开了她们的关系,而她没有回报以相同的对待方式,她没有朋友,于是在季云衿看来,向一个下车后就消失在茫茫人海的陌生人公开关系理所应当,甚至于她们去到陌生城市,就可以在街头拥吻,复刻所有情侣应有的旁若无人的亲昵——季云衿在餐车的走道里紧紧拉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有人。”楚红感受到季云衿的手逐渐向上,伸到她的衣袖里,她说这是公众场合,来来往往到处是人。
季云衿的手就停在她的小臂上,小臂到手腕,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
“还有一半的路程。”季云衿向泡面碗里倒水的时候忽然道:“太久了,早知道坐飞机。”
楚红没有坐过飞机,下意识地依赖陆地上的交通工具:“坐火车安全。”
“火车也会脱轨。”季云衿拿叉子卡在杯面的碗口:“或者遇到风雪阻路,泥石流,或者刹车系统出现故障……”
“不要说这些。”楚红打断她,在车上说这些不吉利,犯口业,她们还有一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