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歉意

虽已是夏末秋初,但地处南地的淮城仍旧绿意浓浓。

炽热阳光穿过绿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夏日的银杏叶子碧绿果子青翠,有不亚于秋天的清新美丽。

刘昌隆嘴边哼着小曲儿,漫步往淮大司法鉴定中心而去。

他三个月前出了车祸,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的,因为赔偿金一直没商量好,所以最近正在准备把肇事者告上法庭。

直走右转,经过网球场和排球场,在从图书馆左侧小路进去走个十分钟,就可以看到鉴定中心的入口...

只是站在原地愣神的功夫,下课铃便响了起来。他很快被密密麻麻的人流淹没,手上的导航是越看越迷糊。问了同学他才知道,这淮大司法鉴定中心和医学院、校医院共用一块儿地,外校人大多都找不到。

“刘先生是吧,您稍等一下。”

工作人员的温和礼貌驱走了刘昌隆的烦躁。由于提前跟鉴定中心取得过联系,他递材料的过程很是流畅。

“你好,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哟,还得要身份证原件呀?”刘昌隆一巴掌呼向自己的后脑勺,“我就只带了复印件。”

“那今天没办法受理了哦。”

淮大离城区远,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所以刘昌隆又试图争取了一下:“您看我复印件都带了,那上头那个人不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嘛。”

“不好意思刘先生,因为复印件有伪造的可能,所以我们需要现场确认原件。”窗口背后的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

看到人家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刘昌隆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所以便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鉴定中心。

与此同时,一群青年从走廊深处行至接待大厅,其中就有刚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的祁星宇。

“你刚才竟然没顶嘴。”说话人脸上戴着副椭圆形眼镜。细细黑框衬得她十分文静,一看就是很会读书的人。

“不仅没顶嘴,还真的当场把那推文给删了。”另一个圆眼睛黑皮肤的男人笑道。

蓝衬衫配藏青背心,祁星宇这身打扮让他比起开课教书的,更像是上课念书的。

他被同事们围在中间,在大家的调笑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我的冲浪小马甲这幺快就能被人扒出来......”

“要我说你就不应该删了。”戴眼镜的女人摇了摇头。

这人名叫高霜苓,比祁星宇大几岁,毕业于淮大医学院。她是淮城本地人,所以见淮大办了鉴定中心,没有任何犹豫便辞去了外地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破壳而出的地方。

“删了倒真就坐实了那是你小号了。”一旁的男人紧接着道。

这个肤色十分健康的男人叫沈毅,临床法医一枚。他虽与祁星宇同龄,但因本科就出来工作了,所以身上少了些学生气。

“饶了我吧,怎幺做都是个错。”祁星宇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说到点子上了。”高霜苓偏头看向他,“你就不该发的。”

“NONONO~”祁星宇边说边摇了摇手指,“哪怕只存在了一秒,它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比如?”沈毅好奇地挑眉。

比如?

比如让某人深夜破防。

想到网上这几天的腥风血雨,祁星宇眼里的笑意是怎幺都止不住,而这一切却在他与刘昌隆视线相交的瞬间戛然而止。

沐浴着温和阳光,又一波同学涌出教学楼,着急地走向食堂,奈何最近成了小网红的老师拦在了必经之路上,让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大抵是因为心虚,刘昌隆率先移开目光。

“刘大哥?”

见刘昌隆身子一僵,祁星宇快步走到他跟前,接着道:“还真是你!”

祁星宇这语气实在热情得过分,叫刘昌隆一下子也摸不准,他对自己当年差点杀了程尹的事知道多少。

“好久不见!”他故作镇定地开口。

“刘大哥是出了什幺事儿吗?”祁星宇扫了眼刘昌隆手里的资料袋,“需要我帮忙吗?”

看着祁星宇那真挚的眼神,刘昌隆终于确定程尹真的没有往外头多说一个字,心里对这二人的愧疚又因此多了几分。

在祁星宇的热情邀请下,午饭三人组变成了午饭四人组。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到学校附近的小餐厅,找了张方桌子坐下。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刘昌隆说了自己没能成功递交材料的事情。

“没带证件啊......”沈毅无奈地笑笑,“那这个真是没办法了。”

“不过刘大哥,三期鉴定并不一定会对你的诉讼有帮助啊。”祁星宇摸摸下巴。

“怎幺说?”

三期鉴定毕竟是沈毅的专业领域,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祁星宇的话茬:“因为淮城法院有关于三期的酌定期限,保不准这个酌定期限与鉴定出来的期限哪一个更长呢。”

“你的意思是,可能比法官说的还少?”

“不排除这种可能。”

“靠,我可实实在在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来啊。”说完,刘昌隆便把手边的资料都倒了出来,“要不你们帮我看看,我这能不能鉴定超过三个月啊?”

见他这幺说,祁星宇自然而然地看起了桌上的材料,但沈毅和高霜苓尚有些犹豫。

“高法医、沈法医,如果你们不觉得这些资料倒胃口也可以一起看看,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刘昌隆心想众人拾柴火焰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霜苓二人也不好再推辞,反正等菜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就纷纷拿起了桌上的材料。

不过,里头到底都是关于身体的私密信息,如此暴露在外人面前,刘昌隆还是不免有些尴尬。而这份尴尬,在祁星宇拿起他的检查片子时达到了顶峰。

餐厅内多是来吃午饭的同学,他们本就对祁星宇这桌有些关注,见桌上几人对着某张片子细细对光观摩,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该收不说,就挺露骨的。

刘昌隆本就生得凶神恶煞,又仗着自己脸上有疤,所以恶狠狠地看向那些偷偷拿起手机的孩子,吓得对方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几人就这幺看了半晌儿。

终于,祁星宇皱着眉头道:“刘大哥你这肾怎幺少......”

话还没说完,他凳子腿便突然被人踹了下,整个上半身控制不住地往桌面扑去。他双手撑着桌边,见左右两边都在对自己挤眉弄眼,一时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谁踹了自己。

“什幺?”刘昌隆猛地回头看向祁星宇,“你刚才说了什幺?”

高霜苓生怕祁星宇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所以连忙开口:“他说你平时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听完,刘昌隆局促地抠了抠鬓角,“我年轻时不太把身体当回事,现在嘛又赚的是辛苦钱,所以......”

“根据这些材料呢,三期鉴定你倒是可以放心做的。”沈毅随即给他喂了颗定心丸。

听到专业人员这样说,刘昌隆提着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这顿饭自然也吃得十分开心。临走之时,还不忘把单给买了。

考虑到刘昌隆无意透露的经济情况,高霜苓和沈毅本想拒绝,但他不知怎地硬是抢着付了款,末了还十分郑重地跟祁星宇说了声“对不起”。一头雾水的祁星宇刚想追问,他又马上钻进出租车里扬长而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穿梭小巴上,淮大校园风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更替。

学生不断从宿舍楼涌出,睡眼惺忪地奔赴课堂,礼堂门前满是易拉宝,细细看来多是些学术讲座,激昂旋律逐渐入耳,驶到了操场才知道是开学典礼的彩排。

中午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得几人回去喝口水就得接着上班,但高霜苓她们不仅不恼,反而对刘昌隆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十分在意。

一个没有肾病史也没有捐献史的人竟然缺了颗肾,恍惚之间,二人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卖肾买手机的荒唐时代。

“你平时看着机灵,可某些时候偏偏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高霜苓毫无征兆地开口,“如果硬要说的话,拐个弯说出来或许更好。”

沈毅无视满头问号的祁星宇,接着道:“如果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能当场朝人心里戳把刀子。”

听到这里,祁星宇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眯眼看向一旁的沈毅,“原来刚才是你踢的!”

“......”

众人沉默间,祁星宇突然瞄到前方路边有只狸花猫。

他慌忙点开相机,在猫咪龇牙咧嘴的瞬间按下了快门。看着手机里生动可爱的照片,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真的知道我们在说什幺吗?”沈毅无奈扶额。

迅速复盘刚才的饭局之后,祁星宇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剧场—————

【想你】

祁星宇前脚刚把讯息发出去,后脚就想起了今日前辈对自己的教诲,所以赶紧又把消息撤回,不料对面早已把他的小动作看了个干净。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十分钟,他再次编辑好了讯息。

千里之外的栌城,程尹正因即将到来的庭审忙得焦头烂额。

再次感受到震动,她颇为不耐烦地掏出了手机,只见聊天框内蹦出张猫咪图片,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句:

【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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