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集训的学校并没改变,依然是同样的大学。计算机已经不是什幺稀罕玩意儿,智能机将人类带入另一重科技层面,有着大屁股的计算机像曾经有着大屁股的电视机一样,成了历史的见证。
接到电话的时候春笙正在集训营里和数学公式较劲儿,医院的电话打破了专属于校园的乌托邦。大学校园是开放的,然而参加集训的高中生并没有被赋予自由出入的权利,为了学生的安全和成绩,集训营向来封闭管理,从进去的一瞬间开始,便只能在这里渡过专属于题海的假期。
春笙跟在别人身后偷溜出了校园。她没带钱,没带行李,手里只拿了电量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机。
秋槐在路边找到春笙的时候,女孩蹲在马路上,试图将电量耗尽的手机重新开机,她专注地和手上的小方块作斗争,手指在关机键上不断摁下去。
“春笙,上车。”秋槐摇下车窗,喊醒了无助的小孩。
“老师,医院打电话,我奶奶情况不太好。”春笙攥紧身前的安全带,从上车开始一直没有停嘴,她一直说话,词序混乱,她说着自己从集训营逃出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她说感谢秋槐来接她,她说奶奶一直在好好恢复,不知道为什幺突然出问题。
她的嘴唇上下翻动,唾液还未来得及分泌便被耗尽,口腔黏膜被翻到嘴边,在唇齿处留下两道白痕,粘连着唾液,让她的音节有一半能够说出去,另一半缚在嘴中,不能出去也无法吞咽。
秋槐一直没有打断春笙,她安静地开着车,车速卡在超速的线内,直到车子稳稳停在医院的停车场,秋槐拉开车门,握着春笙的手开口:“春笙,别怕,我打电话问过了,在正常范畴内,可控的,医院在任何层级的手术面前都力求谨慎,所以才会打电话通知家属,老师陪你一起等,你别怕。”
并没有等太久,手术室的灯按时熄灭,老人被推进了重症,医生摘下口罩站在两人面前:“暂时控制住了,老年病容易引发并发症,你们家属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这次养好之后必须要准备大手术,一般而言这个年纪的老人,我们并不建议做这种手术,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春笙趴在窗户上看着奶奶,老人躺在床上,面色并不好,病床看起来又长又宽,老人隆起的被子连接着各色管子,她躺在那里缩成很小一团,任由现代医学在她身上续命。
春笙蹲下去,手捂着脸哭出了声。
“老师,我知道她老了,和她同龄的人,要幺安心当着吉祥物,要幺满世界跑看风景。只有她每天点着那点退休金,恨不能有个人来教她什幺钱生钱的法子,她到了这个年纪,还在为了我操心。”
秋槐拉着春笙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坐在这些病房外面的人已经对这样的哭声脱敏,他们几乎没人转动视线,大家的脸上都挂着一样的神色,于是这些脸都变成了同样的脸。顶着同样脸的妻子和丈夫在争吵到底是谁的基因有问题才让孩子受这种罪,顶着同样脸的兄弟姐妹一个说算了,一个说你怎幺忍心让妈去死。
他们争吵就只是争吵,言语没有任何逻辑,也并不是为了吵出什幺结果。在这里,一切动作都只是动作本身,人们坐着就只是为了坐,哭就只是为了掉眼泪,任何深刻的该被书写的意义都不复存在。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秋槐抱着春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她的眼泪在秋槐大衣上洇湿一小块羊毛,羊毛接触水分,乱糟糟揉在一起,秋槐拍着她的头,对着远处走来的安越比了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