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脾气

淮城机场不过五岁,但从设计到材料都是国内顶尖。凉爽空气均匀地分布在机场各个角落,疏密有致的灯光把地面照得锃亮无比,营造出一种丝毫不逊色于省会城市机场的开阔感。

程尹身着黑色细吊带长裙,纤细白皙的脚腕在背后开叉处若隐若现。白色衬衫式廓形外套微透,袖口处上折,露出圆润整洁的指尖。

一番奔波之后,她终于坐到了登机口。她仰头喝了几口冰咖啡,后从包里掏出电脑投入了工作里,等到登机广播响起时,才从其中抽离了出来。

沪淮二地的直飞航线刚开通不久,如今尚处于热火朝天的阶段,经济舱姑且不论,就连公务舱都塞得满满当当。程尹虽然只带了个登机箱,但里头几乎都是证据材料,至于她的个人物品,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因为对重量有些心虚,程尹婉拒了乘务员的帮助。她一鼓作气地将行李提起,却因腰部发软发酸而放下,她对一旁的乘务员笑笑,心里则暗骂了宋观潮几句。再次咬牙举起,她终于摸到了行李架,刚想往里推,便忽地被身后人撞了一下。她手随之一滑,眼看就要被砸得眼冒金星。

电光火石间,一张大手替她撑住了行李箱。

那手不算主流意义上的好看,但很有力量。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手指生得骨感修长,手掌宽厚而有力,莫名让人有安全感。程尹晃晃脑袋,迅速拉回飘远的思绪,后和那人一起把箱子放得稳稳当当。

她想要道谢,但那人转头便消失不见。

三个小时转瞬即逝,飞机落地之时众人纷纷拿出了手机,匆忙处理着过去三个小时内发来的信息。程尹也不例外。皱着眉头读完老板的消息后,她马上约了个回律所的车。

栌城比淮城大很多,驱车从机场进入市区需要足足两个钟,其中有大半走的都是郊区小路。看着窗外的无聊风景,程尹反复琢磨着老板的意思,直到车停在了栌城CBD的某个写字楼前。

程尹推门而入的瞬间,众同事或低头或侧目,无一不在想尽办法避开她的目光。最后只有个圆眼睛的女孩走上前来,叫了声“程姐”。她同女孩点点头,便走向了老板的办公室。

透过落地玻璃,茂密的钢铁丛林尽在脚下,程尹略微分神,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她的顶头上司叫楚家骏,人称楚律,是个头顶锃亮的中年男人。眼下他正眉头紧锁,显然正在为某些事情而烦恼。

“邹家的案子你知道吧?”

“只知道是双胞胎替考。不过听说一审事实清楚,证据链完整,已经算是往最轻判了。”

“是的,就这个案子而言,上诉的意义不大。”

“您找我是为了这个案子?”

“嗯。虽然我已将法律风险告知委托人,但委托人还是坚持上诉。这案子难度大,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委托人背后是华晟影视,所以这仗你如果能打得漂亮,淮城分所合伙人一事,便不难办。”

楚律说话时笑眯眯的,却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也是这时程尹才忽地明白,明白方才那些躲躲闪闪的目光的背后含义。

原是大家趁着她出差的功夫商量好让她来兜底,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等到程尹走出楚律办公室时已临近午休,大多数人都开始点外卖定位置,准备犒劳自己空荡荡的胃。之前那个同她打招呼的女孩再次上前,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程尹的表情,发现她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才松了口气。

“这幺大的事情,你怎幺不告诉我?”

二人一同走到茶水间,程尹猛灌一杯咖啡后,终于开始问责。女孩闻言,脊背猛地一僵,她吞吞吐吐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说,你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女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把程尹看得无奈。她将纸杯扔进垃圾桶里,又道:

“李媛媛啊李媛媛,你可长点心吧。在这儿干活的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咱们律所虽然有名,但好活烂活依旧对半开。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替我在律所里盯着,我们怎幺顺风顺水地往上爬?欸,你面试时不是还说了,要当合伙人来着?再这样下去,别说你当合伙人了,就连你的带教我啊,都是没什幺指望的。”

李媛媛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挂着个苦兮兮的表情,道:“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多跟他们走动走动,谁知道他们都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些啊...”

程尹看她那可怜样儿,也不忍心再说重话,于是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法学院也不叫人教这些,你看着学吧,吃一堑长一智就是了。”

“姐......”

李媛媛张开手就要抱,程尹受不了她那黏糊糊的样子,落荒而逃似的往工位走,走着走着又想起了什幺。她回头吩咐李媛媛查查华晟影视,脚下却不作停留,以至于在转角处跟人撞了个满怀。她强装镇定,入眼的是圆滚滚的喉结,与胡须勾勒出来的下颌线。

程尹赶忙收回目光连退几步,将将站稳就听见有人问:“没事吧?”她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隔壁知识产权部门的同事,而不是她刚才撞上的那个人。

虽说律师大多西装革履,但这个同事的气质却跟个花蝴蝶似的,穿斜条纹西装,做三七分发型,戴林德伯格圆框眼镜,比起律师倒更像是个文艺工作者。

“你没事吧?”

程尹连忙摇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走路不看路。”

“你没事就好。”男人笑笑,然后将手伸到了程尹面前,又道,“我叫谭文洲,是隔壁知识产权部的。我记得你,你是做刑诉的吧?”

程尹点点头,也将手伸了出去,同时答道:“你好,程尹。”不料话音刚落,谭文洲身后的男人便有了动静。

男人双手插兜,挪步上前,目光轻易落在了程尹脸上。

程尹也顺着那双棕色皮鞋往上,直到将男人样貌一点不落地看在眼里。

齐肩黑发被那他扎做小揪,眼角细纹配着惯常淡漠的眼神,整个人颓废又冷漠,毫无生命力可言。但是在看清她样貌的瞬间,他仿佛忽然活了过来,眼眸竟止不住地抖动。

程尹也被来人吓了一大跳。她迅速偏头,妄想掐断随不断在脑海中闪现的记忆。但那些回忆切片的数量太过庞大,实在搅得她的脑袋生疼。

律师总是擅长察言观色的,谭文洲这个老油条自然也不例外。他捕捉到了两人间的诡异氛围,问:“你们,认识?”

程尹闻言,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而后再次擡头。

男人虽然留着络腮胡,但胜在推得平整干净,不仅没有显得邋遢,反而突出了他无比流畅的下颌线。微卷的黑发被随意扎在脑后,使得高挺的眉弓一览无遗,卧蚕的阴影与眼下乌青一道,衬得他有些精神缺缺。

“不认识。”

大约因为烟抽得凶,男人的声线很是沙哑低沉。不等谭文洲打个圆场,他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外套因为双手插兜而衣角翘起,皮鞋在地上嗒嗒作响,泄出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脚下生风似地离去,在原地留下团几近凝固的空气。

男人彻底消失后,谭文洲又忍不住确认:“你们真的不认识啊?”

程尹望向那扇将男人吸走的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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