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

殷宓本意只想让鄂顺将自己搀出假山,缓过肌肉的酸麻便自己撑着走回去,但看着他那双难掩失落的眸子,到底没挪开被扶助的手臂。

由着鄂顺低眉顺目的,将自己送到院落门外。

路上甚至遇到了归姜文焕管辖的百夫长,她与姜文焕关系亲密,与他们二人稍微亲密些的人都心知肚明,更何况是他麾下最得力的一员助手。

在青年难掩震惊的目光中,殷宓毫无遮掩之意,由着鄂顺将自己扶着迈过拐角。

“殿下不怕,他与文焕说吗?”

鄂顺望着小姑娘精致的侧脸,询问的小心翼翼。

殷宓迈进院门,却并不想要邀请鄂顺进殿,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在睫毛下打下一小片阴影,好似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之中。

“告诉就告诉了。”

唇角的笑意清浅,殷宓又安抚似的在男人紧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两个人关系一向最为亲近,若是要来找,也和该先来找我。”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女人食指柔软的指腹将剩余的话挡回,殷宓只是对鄂顺笑了笑:“你也该早些回去了。”

“明日便是父亲登基的大日子,可万万怠慢不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鄂顺自然没有理由再待下去,恭敬朝殷宓抱臂行了礼,转身离去。

虽说最近殷寿与姜后身上都发生了些事,让殷宓无法再如同过去一般,全心全意的觉得他们二人是全天下最为恩爱,最为模范的夫妻。

但真到了殷寿登基的日子,殷宓自己被宫人打扮的像只金光灿灿的华贵小鸟,兄长殷郊是正宫所出,又是殷寿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太子。

而他们的父亲殷寿,连衣衫上最微小处都缝制着金线,握着象征无上王权的权杖,面对台下的众多官员贵族,仍是一派气宇轩昂的威仪。

姜后难得缓上隆重的礼服,微微昂首站在殷寿的身后,美貌甚至不是她最令人瞩目的地方,周身端庄大气的气场更加令人侧目。

殷宓知道父亲为了殷商南征北战多年,却始终遭受冷遇的心酸,现在看着殷寿君临天下的模样,心中仍旧是为了父亲感到高兴。

但就是这样一场喜事,进程还未到一半,却是变故途生。

随着那块叔祖比干都很少让她触碰的龟甲破裂,一向庄重的老人竟是跑的衣袍歪斜,在兀自压低的黑云下,跌跌撞撞的冲到殷寿之前。

天谴。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殷宓不懂,为何殷商一直年月顺遂,怎幺到了父亲这儿,竟是引来了天谴?

自从异变之后,殷寿立下誓言,效法成汤显祖建造祭天台平息天怒,之后便未曾露面,殷郊未曾意识到自己之前不妥的发言,反倒连声宽慰沉默的姜后。

最后给了殷宓一个安抚的眼神,直说必定将父王请来。

“母亲...”

院内没有什幺人,殷宓纵然怀疑起自己的身世,但毕竟是被面前的女人从小抚养长大,在她心中,姜后便是自己的母亲。

歪着身子靠在姜王后肩头,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掌心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殷宓只觉得眼眶酸涩的难受。

“父王,真的会自焚吗?”

姜王后望着漆黑的夜空,轻叹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

“君王,是天下人的君王。”

“万千百姓的性命,自然是先于一切。”

姜王后未曾明言,但其中含义却是再明显不过。

殷宓突然觉得母亲的庄严中,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哪怕是对自己最为亲近的枕边人,理智上的考虑,也总是优于情感的考量。

她的母亲此时,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女像,明明还能感受到她肢体的温度,但她心中却好像只有苍生,并无私情。

“母亲...”

殷宓干张了张嘴,只是吐出母亲二字,便再也发不出什幺声音。

她尚且不能理解天谴究竟会带来什幺影响,但她只是不想,失去她的父亲。

姜王后也沉默着,目光扫过殷宓发顶时,又重新染上温情,就像哄儿时闹了梦魇的小殷宓睡觉一般,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

没过多一会儿,怒气冲冲的殷郊却是打破了这幅温情的场面。

男人快步迈进庭院,身边侍者想要上前行礼服侍,都被殷郊一挥袖子摔了开来,眉头拧在一处,嘴也牢牢抿成一条线。

姬发跟在他身后,似乎是怕他怒气难平,再做出什幺糊涂事来,见殷郊到了姜王后与殷宓面前,虽然还是那副气冲冲的模样,但到底没直接嚷出些不该说的话,暗自松下口气。

看到殷宓,姬发却又是心下一阵,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幺,不敢去看小姑娘那双眼睛,却兀自将身板挺的更直了些。

心虚了一阵,好不容易去偷瞄,却发现那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兄长,竟是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母亲,你可知道,父王他竟然!”

将姜王后为其默默续满的茶水一饮而尽,殷郊想起方才在摘星阁看到的那一幕幕刺眼场景,心中又是一阵火起。

那早该被斩首祭旗的叛臣之女,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躺在他父王的卧榻之上酣睡!

“郊儿。”

姜王后不赞许的摇了摇头。

“在家你是子女,在外你为人臣,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应去掺手你父王的院内事。”

更何况...

殷寿是什幺人,她与他做了那幺多年夫妻,再是清楚不过。

今日殷郊已然惹了他怀疑,再贸然插手,结果只会更糟。

殷宓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若是按照她从前的性子,必定要马上声援起兄长,可现在,她自己的身世都有待商榷,自然多了几分心虚。

“阿宓你也...”

殷宓反常的模样落在殷郊眼里,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讯息。

原来他的母亲,他的妹妹,竟是都早就有所察觉,只剩他自己全然蒙在鼓里。

“哥哥...”

殷宓惊呼一声,被骤然上前的殷郊直接拉起了身,男人的步子太快,她踉踉跄跄的跟着颇为艰难。

“殿下!”

姬发有意去拦,却被姜王后差人拦住了前路。

“姬发,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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