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福利院重建的地址并不完全在原址,或者说在原址的基础上又划了旁边荒废的农田进行扩建。
秋槐很久没来,再来只觉得陌生。她以为自己看到变化如此之大的南希会觉得难过,至少应该感受到年少的秋槐隔着时间传递而来的惘然;实际上,她竟有些享受这样的陌生。没有感伤,没有面对故地的释然,这些原本她在离开南希福利院酝酿了很久的情绪在看到“施工中”的标示牌时反倒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跳水一样排着队不愿面对,统统溜走了。
“原来都过了这幺久了?”秋槐只能在心底深处这样问一句,在她站在这里的时候,连释怀都变得不合时宜。这样看来,陌生是最妥帖的情绪。她庆幸自己至少还能有陌生。
“怎幺样,这里变了很多吧?”夏知秋问她。
秋槐系紧丝巾,将施工标示牌甩在身后,大阔步爬上堆满了建材的土丘:“你来过南希?”
夏知秋坐在她身边:“我父母和老院长是旧识,我经常来南希,这里或许可以说是我的第二个家,抱歉,不知道我这样说是否合适。”
“我为什幺从来没有见过你?”秋槐偏着头望向夏知秋,男人低着头抿嘴笑,像是陷入了多幺诱人的陷阱中,只需要再多待一秒,就会被觉察到的蜘蛛裹上蜜一样芳香的丝线,永远地沉醉在梦境中。
秋槐看着男人,他连回忆都带着怕伤害她的小心,旁人还未说话,他已经开始难过起来:“我来的时候你总在做兼职或者去比赛,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忙起来,没见过也正常,老院长可喜欢你了,每次来都要带我们去看你最近又拿了什幺奖,你不知道,她一直说你是南希最有出息的小孩,以后肯定会走向南希从未出现过的人生。”
我知道啊,秋槐心想,我怎幺能不知道呢?
院长不愿意让她为了生计丢弃自己的天赋,在拨款之外另存了一笔钱给她上学用。南希福利院的小孩太多,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可怜,院长说谁能年年考第一她就给谁存钱读书。
“走出去,”她这幺说,“不仅从南希走出去,也要从白城走出去,走出去也不要想着回来,你们在哪里,南希福利院就在那里,不要把自己局限在白城中,一定要走出去。”
只是从院长给她开始存钱开始,南希就只有一个秋槐,从来都是第一名。院长一边和她咬耳朵:“幸好只有你一个,要不我真的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一边拉着她嘟囔:“再多出来几个好苗子呢?真是的。”
夏知秋小声说着他来南希的故事,小声说着院长对秋槐的夸奖。
秋槐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她看着脚下扩建了两倍的福利院,院中的楼已经建得七七八八,看样子除了宿舍办公楼以外还有活动中心。风吹过,水泥的味道混着翻新过的花坛的味道和红砖的味道一起,伴着夏知秋身上干燥的秋天的味道钻进秋槐的鼻子。
秋槐站起身张开双臂,风和往常一样,为她长出翅膀,柔软的羽毛从她的翅膀蔓延到全身,秋槐张开翅膀,风很大,借给她无限的本能,飞的本能。风是秋槐的子民,在她的国度,她是无敌的——她早知道。
“秋槐,你要飞走吗?”夏知秋擡手似要抓住她,又像是要托着她站得更高些。他的手心路过秋槐扬在风中的丝巾,丝巾抚摸着他的掌心,像是秋槐的发丝在挽留他。
秋槐觉察到丝巾被风吹走,低头看向夏知秋。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哀伤,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向上擡起,捧着她的丝巾。
秋槐走下土丘:“我又不是鸟人,哪里能飞呢?”
她朝夏知秋伸手,夏知秋站起身,也向她伸出手,秋槐抽走他手中的丝巾,重新系在脖子上,夏知秋的手还停在她触过的空气中,秋槐拍落他的手:“走吧,真等我带你飞?”
秋槐同夏知秋再次路过“施工中”,有工人以为他们是来视察的领导,朝秋槐远远摆手,举着手中的安全帽示意秋槐去拿。
“不用啦!谢谢你”秋槐大声朝那边喊。
两人往前走,南希福利院还未建好的雏形站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走远。秋槐压住丝巾让它别乱跑:“原来你早认识我啊,知秋。”
夏知秋点点头,秋槐看见他的耳朵往上动,兔子一样,秋槐转身:“难怪那时候,”
她话没说完,夏知秋停了下来:“秋槐,不用谢,不用谢的。”
秋槐不再说话,两人走向停车场,秋槐再次闻到干燥的秋天的味道,随着汽油味和烧熟的麦穗的味道,小心地碰了碰她的下巴,像是一个吻落在那里,和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