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说,我还能看到山那边吗?”
“一定可以的。”
六月是新的六月,白城的六月是再舒服不过的季节,六月树荫已经连成大片的海,从城外延伸到城内,顺着蜿蜒的主干道将游鱼分成一簇又一簇,有一些游向冒着热烟的早餐摊,接过浸满了油的包子吹着气往地铁站走;有一些乘坐着地铁穿隧道等待下一次与树隙里透过的光重逢。游向城市边缘的鱼化成人讨生活,游向城市中心的鱼化成人向讨生活的人散鱼食。
安远高中在市中心的市中心,很难说清楚,为什幺白城的中心会是一所高中,但随着白城不断繁荣,安远高中早就成了白城的地标,慕名而来的人看着并不十分阔气的大门刚升起些许不过如此的念头,就被门外停着的车标闪住了眼,遂即只能感叹一句:到底是白城。
春笙倚靠着沙发,老师说可以,到底是什幺时候才可以呢?她就像是误入童话世界的灰姑娘,等待下一次钟声响起马上脱掉冗长的裙子逃回自己的世界。
“春笙,你听我说,凭你的天资,熬过这三年,你一定能够,”秋槐停了下来,她斟酌着措辞,面前的女生穿着合体的校服,低着头,手垂顺在沙发上,乖巧极了。安远只有两类人,和任何人们从各种渠道认识到的贵族高中一样:家世不菲的二代三代和拿着高昂奖学金的特招生。很显然,春笙属于后者。
“你一定能走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秋槐这样说。
心理咨询室在安远是个高昂且无用的摆设,花高昂的工资请老师坐在这儿,用来标榜各个维度的一流高中,但这整层,一年或许也只会进来那幺一两个被繁华迷了眼的特招生,来一两次便再也不来了。
秋槐送走女孩,她坐在女生方才坐过的沙发上,将自己调整得矮了一些,然后望向对面,她看见对面的椅子太高,坐在沙发上得仰着头才能看见对面说了什幺。得添一张凳子了,她想。
秋槐从安远毕业,又回到了安远,大学的时光对她来说转瞬即逝,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而安远贯穿了她的青少年,又将她的成年再次续接在同样的地方。
秋槐在年少时爬上安远这棵树,从一条枝桠走到另一条枝桠,摇摇晃晃随着叶子的飘落在树间生长,安远这棵树长势太好,秋槐已经极努力地向上走,依然看不到树的尽头。就连白城的天,也被安远长出的藤蔓罩得严实,偶尔天气极好,才能给其他人泄一点春光。
春光难觅,于是白城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六月,“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寻春不见春”白城的小孩唱着这样的童谣长大,试图抓住春色的尾巴,但和秋槐一样,直到离开再回来,白城的春光并不轻易地向他们袒露哪怕一点风光。
“我回来了,晚上回家。”秋槐捏着手机站在走廊里,她看向远处的晚霞,天空被渲染成鱼尾,粉色紫色交织在一起,从看不见的尽头游到眼前,穿过人群又往远处游。下课的学生两两三三往食堂走,秋槐看见春笙一个人走在人群中,身后跟着一个男生,看不清脸,男生和周围的人打了招呼,不远不近跟着春笙,这样的场景在安远不少见,秋槐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走进食堂,恍惚中眼睛的聚焦功能仿佛失效了一样,她看见进食堂的身影变成了自己,身后也跟着男生。秋槐摇摇头,将那一瞬间的失神从脑子中甩出去。再看向食堂已经不见春笙和男孩的身影,“还是个孩子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