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飞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他披肩的头发，乌黑地散在雪白的枕头上，有几丝掠在苍白的脸颊上。他的头微偏着，那茫然的模样出奇的美，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也不知在看着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陆则琛在门口看了他很久，才走了进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
“为什幺还不开始？”唐灵飞的声音，非常平静。“可以开始麻醉了，我准备好了。早一点开始，早一点结束。”
陆则琛凝视着他。“你恨我。”
唐灵飞没有回答。陆则琛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这一回，陆则琛脸部的线条，也放松了下来，不再像之前冷冽的神情了。
他的声音，也是少见的温柔。
“你不喜欢，这个手术就不做了。我不想看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疼。……留在我身边吧，灵飞，别逃了。”
唐灵飞隔了很久，才回答。“不管怎幺样，你都是野兽，你只是把我当成猎物。我不肯的话，你就会咬断我的脖子，或者至少会弄得我遍体鳞伤。”
“……给我机会，让我学着去做个正常人。”
听到这句话，唐灵飞相当诧异地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怀疑这样的话是从陆则琛口里说出来的一样。陆则琛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很有些苦涩的味道。他的手，轻轻地抚过唐灵飞的脸，眼睛却已经不像是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回忆里的什幺东西。
“灵飞，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并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也不是个特别有权力欲的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很无所谓，甚至有点玩世不恭。我真不明白，之后发生了什幺，让你在短短几年间变成这样？你一向对唐家并不喜欢，你根本不愿意回去，你叔叔逼你都不愿意，为什幺，你现在却……”
唐灵飞擡起了头，望着头顶的无影灯。“因为，只有掌控了唐家，我才能做我要做的事。”
陆则琛诧异地问：“要做的事？”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回去那天，我对你说过什幺话吗？”唐灵飞问。陆则琛想了片刻，说：“说的很多，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我说，我父母在等我。”唐灵飞说，“记得吗？”
陆则琛点点头。“记得。”他当然记得，M岛上他暴怒之下想把唐灵飞掐死，唐灵飞可怜巴巴地求他，说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没人疼，死了也没人在意。就是这话让陆则琛心软了，留了他一条命。
当然，那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唐灵飞实在是演技超群，假话能编得比真的还真。想到这一点，陆则琛只能在心里苦笑。也只有自己，才会一再地被他骗。
“我妈妈在几个月之后就死了。”唐灵飞静静地说，“她的死，看起来是实验中发生的意外。她……唉，很痛苦，美丽的脸都完全不成样子了，最后是我看不过去，给了她致死剂量的一针。我父亲，他……他还不愿意让她就这幺死，因为她对他还有用……”
他擡起眼睛，看了一眼陆则琛。“我一直对她的死觉得很奇怪。她一向谨慎——事实上，干这一行的，谁又敢不谨慎？”
陆则琛皱着眉。“你是说，有人害她？”
“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害她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唐灵飞静静地说，“你说得对，我对权力并无多少兴趣。只是，我告诉过你，一旦走入这个丛林，就没有选择机会了。我没有后退的余地，这次你已经看到了，多少人对着我虎视眈眈？我一松手，就马上会从高处跌下来……然后，粉身碎骨。”
陆则琛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你现在多了一个选择。我也可以保护你，没人可以伤害你。”
“当你的玩具吗？”唐灵飞发出了一声笑。“那还不如死了痛快——哦，不，不行，不能死，小陆已经警告过我的，我又忘了。”
“我没把你当过玩具。”陆则琛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我喜欢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对我不怀好意的，一直都是你。灵飞，你非常清楚我的过去，我并不懂得怎幺对人好，我懂的只是……野兽的本能。把想要的猎物抓住，然后……从M岛开始，就是这样……”
唐灵飞叹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神情疲倦而苦涩。“是，我应该承认，我早已经是属于你的了。你父亲……唉，陆伯伯，他早就这幺想过吧。”
陆则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针似的，放开了他，紧紧地瞪着他。“你什幺意思？你跟我父亲，难道真的……？我一直以为是小陆在添油加醋，或者说是我希望是他在胡说……坦白说，我甚至都没勇气问你……”
“你不应该怀疑你父亲的人格。”唐灵飞平静地说。他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当然，我倒是应该置疑下我父亲的人品。但你父亲说，我跟他儿子差不多大，所以……”唐灵飞发出了一声嘲弄的笑，“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更想把我留给你，所以在我脚上留下了那个纹身。我是什幺？礼物吗？还是一个玩具？我绝对不要承认。”
陆则琛没有再说什幺，只是一手抱住了他的头，去吻他。这一次，陆则琛的吻缠绵而热烈。当他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某种痛楚。
“给我机会，灵飞，让我学着去爱人。”
唐灵飞无声地笑了，笑得带着些讥刺。“爱？你根本连你自己是野兽还是人类都没弄清楚，还谈什幺爱不爱？我对你，不过是本能的性吸引而已，你在我身上满足你狩猎的欲望。不过如此而已。”
“给我机会，让我弄清楚。”陆则琛只是不断地吻他，低声地说，“我只对你动心，对别人，谁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你还记得那对情人石吗？”
“记得啊。”唐灵飞回答，“鲜血一样的石头，在火里化成灰烬。可是，你已经不再是我曾经认得的那个阿琛了。我没变过，是你变了。”
“……我变了？……”
唐灵飞微笑了一下，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不管你有什幺样的过去，你是确实……怎幺说呢，想做一个人，而且是有人性的人。可现在，你一半是人，一半是野兽，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人性？这个样子，你要我怎幺像以前一样对你？”
“是啊……”陆则琛喃喃地说，“这怪谁呢？……”
唐灵飞的回答，却来得很直接。“你父亲。这是他的希望，他也成功了。这一点，我几年前就对你说过了。”
陆则琛沉默了，只是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唐灵飞几乎是软弱地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阿琛，我有时候真希望你死掉。那样的话，你下在我身上的魔咒，大概就能解除了。这也算是我的报应吧，我做了不应该做的实验。我叔叔的MAKER计划，凡是涉及基因方面的部分都由我亲自负责，那算是我的第一个成功的实践性的项目，而非纯理论的……我……某种意义上，你的一部分也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这最终害了我。”
陆则琛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说：“这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眼光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的原因幺？”
“是啊。”唐灵飞笑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嘲弄，“我当然想看看，这个我一直在加以改造的人，事实上是个什幺模样。我熟悉你DNA的所有序列，你血液里面的每一个分子我都了如指掌，但……我却没有真正想象过，这些东西组合起来的那个人，是个什幺样子……你应该理解我的感觉。对你，我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很奇怪。My own creature——最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掠夺一切的气势……”
他又低低地笑了一下。“也许，这就是你对我感觉也不一样的原因吧。”
陆则琛深深地看着他，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我想你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