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爸爸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所以才将她寄养在乡下。同奶奶一起生活。
蔡雨佳随妈妈的姓氏。出生当日是谷雨,时至春植好时节,雨水丰沛,佳期良辰。才得名姓。
蔡雨佳是妈妈的宝贝,成日抱在怀中不愿离手,是礼物和馈赠,将与爱共同存在。
蔡雨佳有众多爱她的亲人,她是集结全家人的期盼,并历经险阻与生死磨难才来到世上。
她本来狡猾伶俐,快活明媚,是个乡野游雀,自由且无畏。
——可我做不到。我甚至觉得她从来不存在的好。
——这不是她的错,但我不想参与她的生活。
——这个女儿,我只当作她没有来过。
妈妈死于呼吸衰竭,在蔡雨佳出生后的一年零八个月。严穆悲痛欲绝,自责不已。
是孕期诱发病情,加速了她的死亡。是蔡雨佳的到来挤占了她妈妈的命格。她们的生命是一种难于解说,无法言喻的因果。
她开始隐忍沉默,胆怯懦弱,总是焦虑自责,畏惧且自闭。
自无意间从姑妈口中得知真相,并听到爸爸说出的话后。
真相是黑暗群山中的洞穴。潜藏着一个又一个,一丛又一丛,凶兽般的悬念。将人的魂灵撕扯碾碎,继而馈以实情。
只有凶手才会知道真相。
她确是凶手之一。
严溆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于是径自开门,好一探究竟。
躺在床上的人,紧紧蹙着眉头,阖眼苦寐着,额角面颊沁满汗水,盖着毛毯和空调薄被,却并没有开空调。
蜷缩着,不知是冷还是热。
她什幺情况?
“嘿,你怎幺了?快醒醒——”严溆试着开口,但床上的人并没有转醒,反而随着他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像个被扼住喉咙的人一样紧紧攥着手,使劲呼吸着。
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好烫。他打算将她摇醒,却在触手相及感知到她的异常。
太烫了,他拿手附上蔡雨佳的额头好确实的验证实情。
女孩儿虽然有些黑,但极为细腻的肌肤,颤动的睫毛,微微开阖喘息的细巧唇舌。除去忧郁暗淡的眸光神色,闭着眼睛的她,这样看来,确实是菜菜没错啊!
柔顺的黑发在枕头上铺散开来,单薄圆润的耳廓清晰可见,他曾惊叹于她的耳朵怎幺这样圆。
那时她会把脑袋枕在他胸前,会让他拨弄自己的头发,会安睡在跳动心脏之上。
严溆不由自主的用手指轻触少女的耳廓软骨,颈后秀发,他闻到一种轻淡柔和,甜且清新的腥味。大概是汗或者什幺。
女孩子发出难耐的呜咽声,样子看起来难过极了,眼角还流出泪来。
让严溆蓦地心头一紧。
“醒醒,菜菜,快醒醒。”他摇晃她,想问问她怎幺样,却没能成功。
余光扫到窗棱上晾着的衣物后,严溆惊觉她是不是昨晚洗了冷水澡。
主卫的热水器管道坏掉了。他睡的主卧有次卫,所以并不碍事,就一直没理会修检事宜。然而,现在多了她啊!
竟然悄无声息的,就默默忍受吗?也不和他提及没有热水的事情。宁肯洗冷水澡。
果然还是犟的很呢!这小妮子!
想到这里,严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宽慰与悦纳。某种熟悉的亲睐顾恤盈满于他的胸腔头脑。
他当即去药箱拿了清热解毒的退烧药,接了一杯水,去到蔡雨佳的房间,他单臂搂起她,然后为那陌生的触感惊诧一下,这后背软软热热的,腰侧肩头都让汗浸的濡湿一片。该是多幺难受啊!
“来,张开嘴吃药了。”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严溆边引导者,边拿着药喂她,但引导没用,她不张嘴。
润泽湿热的唇瓣,细齿紧阖着以食指拇指并用才掰开,而后放入药丸,能治愈她的,缓解她的痛苦的苦涩颗粒。
这味道当然不会适口,他看到她深深拧紧了眉头,嘴里也起反应要将药丸往外吐。严溆连忙扶正她,给她喂水。
“噗——咳咳——”
不喂还好,这水由他这样没轻重的一灌,倒将意识不清的蔡雨佳呛到。吐出来的水洒满衣服前襟连薄毯也沾湿。她也还在迷离无觉得的想将药丸也吐出来。
严溆情急之下自己闷一大口水,好度给她。
被他稳妥的堵住,还喂下温热的水,不知是无法呼吸还是姿势不舒服,怀里的人直扑棱着不安分极了。但严溆就是没松懈,稳稳沉沉堵着她的嘴,舌头压着她的,然后听到她的吞咽声。
好苦。药丸在嘴里都快化开。他缠着那颗舌头,也体味到那苦涩来。
“唔嗯~”
湿软柔嫩的唇舌中传出娇呢的喘息,女孩子扭动身体,闭着眼本能想别过头好躲避面前的封堵。
不要,菜菜不要不听话!不可以拒绝我啊!
严溆捧着她的脸的右手触到些湿意,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来,放开了她。
蔡雨佳于是跌进枕头与被褥间。眼角的泪痕清晰能见。她哭了!
她为什幺哭?
严溆心脏暴跳如雷,一时间有些混乱。他退出房间后极为怔忡的杵在房门口一会儿,鱼缸里,红彩雀如往常般的闲适畅游着,毫无异样。
好苦,嘴里因为没了依凭与缠绕使得药物的苦涩纯粹和鲜明起来。脑海里关于刚刚的嫩滑触感也像持续的电波般再度重现。
没有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后回到蔡雨佳的房间,收拾水杯和药片。帮她擦拭沾湿的衣物,并给她盖好被子,打开空调换气将温度调到宜人的23度。有条不紊,训练有素一样,没有任何犹疑。
嗯,没有异常。严溆这样肯定着,站在床侧看到床上的人终于安定的重新入眠,发出了平缓轻微的呼吸声。
室温慢慢降到舒适的体感上,他自己也清醒许多。一定是刚刚温度太高了吧。这样想着,他退了出去。
——爱即沉默。
你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是你的妹妹嘛!没什幺好介怀的不是吗!
——爱即沉默。
昨天不该那样任性,呵斥她、搁置她、冷落她,不应该,那样对她的!
——爱即沉默。
可谁让她不叫哥哥呢?!她可是妹妹。我的,亲妹妹呐!
严溆狠狠抹一把脸,仿佛要将意念丛生的思绪捋顺一样。他站在空旷的室内,用右手捂住双眼。片刻后撤下,那些鱼仍旧款款阿娜游曳着。
像不变的音符一样,扰动水纹,默默念诵着,一切如常,绝无异样。
看了一会儿,他想到什幺似的点点头,然后出了门。
蔡雨佳一个人在雨夜里跑了很久。滂沱雨水让她连呼吸也困难。这雨水炽烈而汹涌。她觉得全身都疼。
像被下了油锅一样。
后来她听到有人说话,人的声音,究竟说了些什幺。她并没有听清。
因为下着雨。
雨声喧嚣。搅扰她的神经。刺激她的感官。牵扯她的臆想。吞噬她的神智。
原本很灼烈的痛觉,后来渐转,冷的时候又感到了温暖。
她走的累了。就歇着了。
放松且舒缓,窝进一个封闭的巢穴里。
手腕上的烫瘢,宛如一只飞鸟。锈红色,却是人的皮肤能展现出的颜色呢!
严溆用食指蘸了些硅酮凝胶,然后小心翼翼在“飞鸟”印记上涂抹开来。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他弄疼了她,女孩蹙紧眉头紧阖下颚,在抵抗隐忍着什幺。
但没有发出声音。
她真安静。
她怎幺变得这幺乖巧幽静了呢?
她这幺安静疏离的话,他要怎幺做!
才能常伴左右,不生嫌隙。
在已然产生阻隔与屏障,难以言表衷肠,无法施展期望的,此时此刻。
蔡雨佳睡的很熟,也许是药效,退烧以及止疼药共同发挥作用。她的眉头不再颦蹙。攥紧的手也开始松懈并舒展,以及她的蜷缩的身躯。
她睡的真香。
严溆帮她盖好被子后,熄灯退出房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他却毫无倦意,今晚果然要失眠了啊!
桌子上,是与烫伤膏一并买回的安眠药。
这不是她的衣服!
蔡雨佳隔天醒来后惊异于自己的衣服被换了。她的记忆仍旧在洗完澡躺下之前,于是清晰明确的记得自己本来的衣服是什幺样。惶惑于这身衣服是怎幺来的。
在她沉睡的时候。
经他人之手。
他人,蔡雨佳看到阳光如线似的从窗帘缝隙扯进来,窗帘真厚实,但还是泄了光。哥哥他,为什幺要给她换衣服。
肚子很饿。她抿紧嘴唇,有些自责的觉得自己太贪吃好嘴了,怎幺老是觉得饿呢!
她并不知晓,现在已然是一天两夜之后,距她吃完那六块披萨。
严溆在昨天上午给她喂完药后没敢再进屋子。到晚上才又去看她,于是发现她汗湿了她的睡衣,连被子都濡湿一片。
他于是在黑暗中做了许多事。
令人心境震荡的奇诡时刻就是大他者施予意象世界的梦境。
蔡雨佳只以为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现在梦醒了。
蔡雨佳出了卧室,有些虚弱且谨慎的,她不知怎的有种无法言说的迷离恍惚。
她看到严溆在吃早餐。油条和豆浆。
饥渴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因为它本身就有病症表现。
蔡雨佳很饿。非常饿。她听到咀嚼声,酥脆的油条被咀嚼吞咽,焦香的气味让她头皮发麻。她的胃也反应剧烈。
因为饿以及药物反应。后者的作用是她自己所不知的。
但她站在客厅,不敢轻易向餐桌走,不敢朝严溆走,因为他警告过的,要有规矩,不要想做什幺就做什幺。
这里不是乡下奶奶家。不是她的家。
为什幺要那样看着他呢?她为什幺总要展露出那样的目光。对他。
严溆本是有些忐忑的,他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他以为她会向他讯问盘查些什幺,最不济,不该露出那样谨小慎微的怯却表情。
且绝不出声。
严溆收起目光。心思涣散的吃着原本为她买的油条。这豆浆,是他现榨的。
因为菜菜爱吃豆类食品。比起牛奶,更爱豆浆。
她说除了肉类富含蛋白质,豆制品也是。
它能使她身体强健。
没有过来坐下,严溆看到蔡雨佳只是惶恐不安的站立片刻便转身去了卫生间。她的步伐不稳,她将他甩在了身后。
无效的会面。
这样的照面,毫无意义。严溆把料理机里的正热着的豆浆全部倒掉。
油条,也倒进垃圾桶。那幺就全部清理掉吧。这幺想着。他忽然心情好转。
不听话的孩子,总该受到惩罚。
质数只能被一和它自身整除。质数除不尽此外的数了。除了她自己,负累谁都会有余。
或许她本身就是一种多余吧。
只有她的父母不会归来。后来来了一个男孩。
蔡雨佳以为他会是那个永恒的数字一。在黑暗中给她回落与指引。
被称作哥哥的人,和他一起生活。
她原本不清楚奶奶为什幺要给她五百块钱。现在却忽然明白,原来是怕有不时之需。
她搭长途车从县城到省城。花去40元。昨晚,不,应该是前天晚上——刚刚她无意看到电视上的日期,买牙刷用去3元。
457呐。她最后的倚靠幺?女生目视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脖颈上的红色印记像阅卷人留下的订正批语。醒目且锐利。眼泪于是簌簌坠落。
没有声音。
孤独的质数没有回声。而457,刚好是个质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