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知道错了

陈虔觉得西河村的时间刻度和村子外是不一样的。

他能记起第一次和陈蒲抓螳螂时,被杂草割破手指的刺痛、背的第一个书包的颜色、李桂香最后在床榻上咽气时,陈蒲把他抱在怀里,眼泪的温度……

但在陈虔离开这里之后,生活被他自己按了快进键。阳光将他来时的路照得一片白晃晃,他脚下没有影子,像是条孤魂野鬼。

外边的雨声渐渐小了,陈蒲换了衣服,裹着毯子看着屋外雨水砸在地上积起的一个个小水凼发呆。

陈虔去洗手间拿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上沾湿的地方。

棚子里流水席只剩了几个后厨和四五个亲友,陈虔去盛了一碗汤回来,小心端来,半蹲着递给陈蒲。她摇了摇头,没接,陈虔就拿了勺子,一点点把汤掠起吹得凉一些。雨还在下,瓷勺和碗碰触到的声音清脆,翻起汤水。

陈蒲想起妈妈卧病那几个月,一天两次给李桂香喂中药,总得这幺用勺子晾上一刻钟。但终究没能让李桂香好起来。

她轻叹一声,微不可闻。

“姐,你跟我去北京吧。”

室内光线很暗,外边的光洒进来,描在陈虔的高高的眉骨、鼻梁上。

陈蒲闻言似是一顿,又紧了紧毯子,盯着线香燃烧没有搭话。

就这样沉默着等鸡汤都晾好了,他又端去给陈蒲。

她擡起葱白的手指,终于接了过去,捧在手里取暖。

陈虔站到灵柩前,取了三支香点燃,没有拜,只是替换上了将灭的香。

说起来姐姐的丈夫刘子明,他只见过一面,现在白森森的躺在冰棺里,今天是停灵的第三天了,明天一早就会起灵下葬了吧。

陈虔并不好奇刘子明的死因,他只想知道陈蒲这几年有没有受苦。他从第一份工作开始就每个月给姐姐的银行户头存些钱。后来他在毕业后被推到风口,扶摇直上,他雷打不动,大半都转给了陈蒲。照理说这些钱已经足够陈蒲后半生物质上无忧,但是陈虔看他回西河村的这些情景,陈蒲像是分文未动。

他心下苦涩。

陈虔有时候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生,或者他们能父母双全,是不是他就不会毁了姐姐一生。大概姐姐的恩情,是他拆下自己的血肉才能还的,可陈蒲不要他了,他的钱也不要。

姐弟两人还是沉默着,陈蒲被毯子包裹,头发拨到一边,碎发落在上边,陈虔垂眼能看到她细细的脖颈上垂下头时椎骨的细小凸起,白玉般的皮肤上有一颗痣。陈虔逼着自己别过眼,不去看。

小时候陈蒲生陈虔的气了,也只是不说话,不理人。他不知道陈蒲还需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才能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而自己不过是仗着和她血脉相连,才又恬不知耻地站在她眼前。

但至少,他们还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他拿了凳子,想坐得离陈蒲近一些,伸出手去碰姐姐的胳膊,陈蒲没躲。

陈虔慢慢探手,艰难咽了咽唾沫:“你的腿不方便,姐,我现在可以照顾你了……”

他一连串地说着,头埋得很低,后脑勺就垂在陈蒲眼前。

从北京开车到这儿,他一个人走走停停开了一天半,因为缺觉,心脏血管突突直跳,眼下一片乌青,意识都有些模糊,却因为看见经年未见的亲人,觉得自己好像又能继续活一会儿了。

陈虔宽大的手温暖干燥,圈握住她的手掌。

他摩挲着手掌里清凉的小手,头垂得更低,拿陈蒲的手背蹭自己的眼角:“姐,我……知道错了。”

屋外的雨,慢慢不再落了,天色原本该暗了下来的时候,云间却露出了半抹夕阳。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