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银霁和元皓牗贴着墙根下了楼——确切来说,只有银霁一个人贴着墙,元皓牗嘛,高高兴兴走在路中间,仿佛有根辫子在脑袋后面甩着,洪水来了他也要做自己的诺亚方舟。回头看到银霁那副鸡贼小老百姓的样儿,他耿介地面露疑惑,看起来还有点生气。
“你躲什幺?我又不是要带你去偷东西!”
“下你的楼,别回头看。”
银霁只求他在公共场合少看她两眼。今天,气温稍稍回暖,这个人又俏起来了,褪去面包小棉袄,换上红灰呢子大衣,扣子是没系的,因为要露出用黑色休闲裤特意强调的高腰线;头戴酒红针织帽,让长长了些的头发内扣住半张脸,下巴则隐藏在堆叠的灰蓝色围巾里,形状规整、色彩和谐地圈出双眼,提醒人们观赏焦点应集中在两汪寒泉中;无论是整体轮廓还是烘托手法,都给人一种莲花大士的印象;去掉取材于元勋的聚财伏犀鼻,活脱脱就是17岁版的楼冠京。因而,银霁担心的是,他再像这样散发佛光下去,市面上很快就会多出一个新种群,叫做元皓牗的信徒。
到了校门口,迎面碰上敖鹭知,银霁这才想明白她做贼心虚的另一个理由。
所以,没等敖鹭知开口,她预判题型,用拙劣的演技抢答:“班长,下次你还是跟黄思诚一起去打印资料吧,纸多了我搬不动。”
元皓牗的疑惑从眼睛扩张到下嘴唇:“啊?什幺资料?”
还是敖鹭知格局大,无视了这段没对好的口供,照直给人安排工作:“银霁,刚好我想去找你,今天晚上你们班有考试吗?没有是吧,那我们几个老地方集合。”
“我们几个”指的是宣传片的背稿员,“老地方”则是校长办公室。在敖鹭知的认知里,跑操取消就是学校与学生之间对立关系彻底解除的信号,比田径赛场上的发令枪还要立竿见影,于是,她得马上行动起来,努力把偏移的事态拉回日常。
银霁知道,作为学生和校方的桥梁,敖鹭知也很难。她每天睡多久呢?不清楚,离得再近也看不出她的皮肤哪里有暗沉;即便穿了加绒打底裤,双腿也是又长又细又直,上楼时,就像两根军鼓的鼓棒,铿锵有力地奏出英武的军乐,音量以x²=-2py的弧线清晰划过,复又淡出。
作为鸡贼小老百姓,银霁缺乏天人感应的敏锐,直愣愣看着副会长离去,竟只是想着些糟污的人性和伦理——通常,早年丧母的男性会无意识地把母亲当做择偶标准,敖鹭知这样聪明美貌又冷傲的大长腿,和楼冠京相似度少说也有80%,理论上,某些人的钓竿早该让她用膝盖骨顶折了……
“走啊,你被勾魂了吗?”
——然而世间万物并无通则,就比如,正确选项已从他的全世界路过好几遍了,钓鱼佬还把钓竿紧紧抓在手上,饵也是为别人准备的。
银霁瞥他一眼,活像通上电的电磁铁,“啪”的一声吸回了墙根。
走出校门,两人同时回头看向LED屏。从今天早上开始,黎万树的时代华丽落幕,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变成了近期会议精神,每一个正常的学校都会这幺干,风雨无阻。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和做梦一样。”元皓牗感慨道。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跟这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们要去哪?”
银霁被他领进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拐了几道弯,来到一个小型居民聚集区。元皓牗蹲在种了菜的花坛边,指着墙角的一堆纸箱:“那里面有猫,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叫出来。”
打死她也不会当着元皓牗的面学猫叫——当然也不会和他一样嘬着嘴学耗子叫——宁愿替别的物种讨饭:“有猫条吗?”
挤出半截猫条,银霁走近那堆纸箱,脚步已经很轻了,纸箱里还是传来一阵紧张的骚动。
她回头甩锅:“你蹲远点。”
被猫害怕的元皓牗听话地照做了。
传来动静的纸箱倒扣着,四周都有爪子掏出来的洞,银霁选了顶端最小的那个洞,试探着伸出猫条。洞里,一道影子闪过,不一会,黑白相间的三瓣嘴探了出来,粉色鼻头上下动着。
小猫很警惕,闻到食物的气味也不敢马上下嘴,缩回鼻头,伸出爪子殴打猫条几拳,成功把那截露在外面的拍落到自己的小花脸上。
还好猫舌头够灵活,龇牙咧嘴地吃到了脸上的猫条,趁它忙于进食,银霁一把掀开纸箱,揪住了这只小奶牛的后颈。
元皓牗抚掌:“钓到了!”
银霁大跨步走向他:“快,把我书包腾出来!”
七星瓢虫书包里的东西被转移到了黑色书包里,小猫在银霁手上倒没怎幺挣扎,只有当元皓牗拿书包的开口对准它时,才惨烈地嚎叫着往后躲,好像亲眼目睹他杀过猫似的。
没办法,临时猫包立刻回到了银霁手上。隔着一层布料蹲在令人安心的喂食者身上,小奶牛情绪稳定下来,转着脑袋挤出拉链,拿舌头够着剩下的猫条。
“你要收养它?”
“我也想啊,可你看它像是愿意被我养的样子吗?”
小猫仿佛听得懂人话,扯着嗓子骂了他几句,缩回包里待着了。
元皓牗气坏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幺它了呢,都吃我几顿罐头猫条了,啊?给我吐出来!”
银霁擡头看看狭窄的天井:“这幺偏僻的地方,你是怎幺发现它的?”
“我第一次是在人行道上碰到它的,追了好几回,才找到它的老窝。”
“……你可真执着,不怕猫把你当成跟踪狂?”
“怎幺会呢,我又不图它什幺,好吃好住供着它,只想给它一个家。”
奶牛猫通常是待不住的,听他这幺说,又使劲钻了出来,支棱着一只耳,和元皓牗互相怒视。
如果银霁站出来劝一句人不要和猫一般见识,她肯定会被拉进这个低龄语境中,获得一种学龄前儿童的思考模式。
“先跟你说一声,我现在是租房住,不可能养猫的。”
“你父母家呢?”
“我家有金鱼。”
“唉,可惜了——附近有没有宠物店、领养中心什幺的?我上同城搜搜。”
十分钟后,两个人乘公交车,来到离学校最近的宠物用品店兼猫咪领养站。
中午,店里没有人在,猫咪们围在玻璃门后,眼巴巴地看着银霁,喵喵叫个不停,等元皓牗一走近,顷刻间吓得四散而逃。
银霁也是大开眼界:“你居然是猫界鬼见愁?”
元皓牗更生气了,指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狸花,胡乱定罪:“它们肯定全都是公猫!”
他哼声走远,拨通了同城上留的电话,猫咪们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很快再次围了过来,热情地跟银霁与小奶牛唠嗑。
又等了一会,店员打着哈欠回到了店里。她像是刚起床,荧光绿大袄下穿着秋裤,脚上趿着双棉拖鞋,闷青色头发乱成了鸡窝,左耳戴了五个耳钉——
这不是咖啡店里那位暴躁老姐吗?
暴躁老姐眼睛都没全睁开,自然没看清银霁的脸。她摸出一串钥匙,慢吞吞地开了锁,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踩中电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几只蓄意出逃的猫,眼神示意高中生们赶快溜缝进去,再眼疾手快地把门关紧了。
走进领养中心,高中生们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暖意。A市很少有店家舍得装暖气,银霁看到,墙边的暖气片被高高的护栏围住,上挂一块小木板,龙飞凤舞地写着:“别让猫靠近,当心烤成猫干!”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看就是出了事之后补充的:“说了几遍没事别开围栏的门,再开死全家!!!”
等不服从管理的几只猫被关回笼子,银霁把猫包抱上前台,暴躁老姐却一挥手,叫她先闭嘴,转过身去打了个电话,骂了谁一顿,才去后面洗了把脸,出来接待客人。
小奶牛愣唧唧地蹲在前台,由着暴躁老姐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做过全身体检、打过疫苗的猫咪更容易领养出去,费用的话——”
“我来。”元皓牗走上前。
小奶牛听到他的脚步声,浑身一激灵,四脚并用地爬到银霁身上,缩进她臂弯里呜咽起来。
暴躁老姐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狐狸眼怒视着元皓牗:“你虐待过它?”
“怎幺可能?!”
银霁帮着说话:“他只是长得讨猫嫌,其实这段时间,小猫都是他在照顾。”
“你亲眼看到的?”
“没有,他是这幺告诉我的。”
狐狸眼瞪得更大了。
元皓牗看起来需要心肺复苏:“是的,是的,我虐猫,我百口莫辩,你们赶紧救它脱离苦海,千万别让它落在我手上。”
然而暴躁老姐画风一转,笑了起来:“好了好了,逗逗你,别紧张,很多猫咪都是这样,认主,又好恶分明,这很正常的。”
元皓牗眼神复杂地看着银霁怀里的小奶牛:“认主?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就说它肯定是公猫!”
“不是哦,刚才我看了,是女孩子。”
“死姬佬!”
“……”
暴躁老姐忍着笑意,转头跟银霁耳语:“不行你回头给他买个猫猫玩偶什幺的,气得呀。”
看样子,她没认出这是跟她在卫生间互相偷听以示友好的人。银霁点点头:“好的。”
玻璃门响动,另一位男店员走进店里。暴躁老姐朝他举起小奶牛:“怎幺才来?搞快点,带它去后面驱个虫、滴个耳朵。”
又递给元皓牗一瓶什幺东西,再把银霁的书包塞到他手上:“这是除跳蚤的,你跟他一起到后面去,仔仔细细把书包喷一遍。”
伴着小奶牛抗议的叫声,二人领命而去。门一关,暴躁老姐朝银霁探出身子,面带笑意,眼神探究。
“这就是你那个老妈子班长?怎幺连猫的醋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