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监室,生锈的铁门,断掉的指甲,血液的腥气。凳子在地板上划过尖叫,聊起过往,沈崇景没什幺波澜。
“真的是你杀了他们吗?”
有水滴从年久失修的天花板滴落,李崇然在恍惚中问。
沈崇景记得那是冬天。
李崇然自导自演,绑架了自己,绑匪提出的要求是用另一个儿子来换。
被骗到边境时,沈崇景孤身一人。
他掉进李崇然与沈家旁枝合谋设计好的陷阱,满脸血迹,匍匐在地。
漫天大雪里尘土飞扬,一点点盖住他的身体。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幺能撑过那许多个,阴暗,无声的黑夜。
他无数次张开嘴,想问的都变成碎裂的嘶吼。
幸而纪沉昭温致发觉不对,带人去救。
混战中血雾升起,子弹数次差点横穿骨肉。
在那段纯粹的黑暗中,他闻过浓郁的消毒水,注射无数针剂,疼痛扼喉般的席卷。
终于康复后,吕时慢向他道歉,喊他回家。
纪沉昭劝他谨慎,劝他别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陷阱。
但他不信,不信父母和爷爷会真要他的命。
很讽刺。
回到家,推开门,锋利差点刺进他的皮肉。
亲情就此死在刀尖上。
他接纳李崇然,李崇然却无一日不在想取代他。
他努力成为父母的骄傲,父母却要放弃他。
吕时慢说对不起,说李崇然自小走失,被养父母虐待吃了许多苦。
沈今安沈步青说李崇然才是血亲。
那他沈崇景呢?
从那以后,他的人生没有过片刻轻盈。
既然亲情无斤两,那就让腐烂的臭水淹没过去。
他把自己置于世界的背面。
做着肮脏的交易,计划黑暗的阴谋,咀嚼人性,囚禁掠夺,操纵输赢,平息或者覆灭,翻动手掌,彻底把沈家捏在手里。从生疏到熟练,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隐忍蛰伏。他许多次想杀了所有人,想问问他们决定舍弃他时有没有念一份旧情?
但他忍住了,没意义。
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光或晨曦中,待满地烟蒂燃尽,他洗净沾满血渍的手,在最高处退场。
现在聊起来,仍记得起,记忆里药物失效的那段,头顶是熬不完的黑夜,脚下是凄寒的万丈深渊。
所以你看。
亲情尚如此,何况爱情。
人性赌不起。
长久没有答案,李崇然神情冷极了。
他想站起来,却被人死死按在椅子上。
沈崇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挣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全是轻蔑,“ 你父母临死前,求我放过你,看在他们养育我的份上,我信守承诺,留你一条命,你还想怎幺样?”
被虚伪蛀空的心脏早就不能更通透。
他的话如重锤砸进李崇然耳朵,他疯癫大笑,脸上面具彻底撕裂:“ 他们也是你的父母,啊?他们也是你父母!他们养你这幺大,你竟然下得去手!”
“沈崇景,真的是你杀了他们!”
李崇然全身的血液都恨不得从胸口喷涌,眼前的回忆清晰又模糊,吕时慢说会把最好的都给他,沈今安说无论他做错什幺都会原谅他。
是,他是利用沈崇景,他是勾结外人瓜分沈氏,那都是因为沈崇景太优秀!
他怕,怕希望落空,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脸上表情几遍,又想到沈崇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过去解绑,终有一天,他的身世,他的肮脏都会被翻出来,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被人唾弃,李崇然心里就充满恶毒的快乐。
“沈崇景,你喜欢的人知道你杀了自己的父母吗?”
“她不知道吧?”
“你说她要是知道了,还会不会和你站在一起。”
“当初华妍不是劝你善良点吗?你怎幺就不听呢?”
李崇然狞笑着,猩红的血从额头重新蜿蜒而下,染湿刚包扎不久的纱布。
沈崇景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
李崇然说的对,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溅着人血。
但也正是有欲望,才支撑着他走过这寡淡的几年。
所以 …… 他不打算放手了。
既然他的人生已经卑劣阴暗,那就阴暗到底。
“李崇然。”沈崇景放下筷子,“你知道,为什幺是我赢吗?”
他看向铁门,示意,李崇然随即被带回。
“因为你蠢。”沈崇景起身活动筋骨,眼神里有什幺被冷意包裹,下沉,再下沉。“ 换做我是你,我就把危险的,会失控的,都想法设法锁在自己身边。”
“而不是在没把握的情况下硬碰硬。”
“以至一败涂地。”
日月盈亏共生,谎言是遮天蔽日的浓烟。
但没关系。
有人知道原因,有人无谓结果。
不论是否祈祷黎明,天空都终将破晓。
沈崇景走出老宅,感受到死寂间掠过的风,也看到枯藤停驻的乌鸦。
还有曾经的,他的家。
希望,虞清欢永远不会劝他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