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虞清欢才安静下来。
沈崇景抱着她洗了个澡,比上次洗的熟练,洗完等她睡着,才给自己倒了杯酒。
被雨水浸了一夜的天空凌晨仍是墨色,院子里疎疎密密,树影婆娑。沈崇景没什幺睡意,坐在阳台上,想到接触时虞清欢抗拒的样子,一饮而尽。
今天席间,纪沉昭听说虞清欢搬进了北山居,还问打算怎幺处理后面的关系,他当时答:走一步看一步。
没想到才半天,就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
没稀释的威士忌色泽诡谲,猛烈辛辣,沈崇景垂着眼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仔细想来,他跟虞清欢也有两年了。
起初是不排斥,交易,消遣,男欢女爱,银钱两清。
后来应该是习惯,习惯她的触感和味道,习惯的太自然,以至于克制,隐忍,甚至有过刻意的避忌。
再后来……… 再后来她身边接二连三地出现亲密的异性,初恋男友,惺惺相惜的学长,相亲对象。
他察觉自己燃起占有欲,但没什幺立场,只能头疼。
是,失控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要继续吗?沈崇景靠近床上蜷缩的轮廓。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虞清欢的额头,像触碰一株花。
人都一样,都欲壑难填。
哪日崩裂,就是地动山摇,就是延绵不绝的灼热岩浆。
他知道自己是什幺人。
他扭曲,疑心深重,摆弄棋局,睚眦必报。
他手段很脏,步履之间都是蝼蚁。
他玩弄权术,伤及无辜,他赢的不光彩,没有退路。
爱情或许会唤醒他的控制欲,让他骨子里狭隘自私多疑的本性展露无遗,也让彼此痛苦。
所以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崇景起身,放下酒杯,拿了件衬衫,眼中难掩复杂的情绪。
是或者否,他自己也需要一个答案。
*
还是白花庵街尽头,路灯低矮,光线微弱。
雨后的丝丝凉意自要散未散的夜色中渗出,灰暗的死寂毫无生机。
被冰水泼醒时李崇然正在做梦,梦里他第一次来到沈家,只有十几岁大。
沈崇景递给他一杯热水,喊他哥哥。
那天他因为睡不惯太软的床,跑到院子里看星星,沈崇景让人扎了顶帐篷陪着他。
那时他们不熟,都不太说话,天快亮的时候,李崇然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不介意吗?”
沈崇景回答:“爷爷说,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那时他的眼睛很亮,很温暖,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而现在 ———
李崇然在刺骨中惊醒,看见沈崇景就站在他面前,手中是坚硬的棍棒,脸上是凛冽的寒风,他的身影应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像钉上了十字架,也像踏入了鬼门关。
李崇然咬起牙。
疼痛落下的那刻,手臂像蜷曲的柳条,骨头发出寸寸烂响,肩胛有血痕划出,太阳穴钟鸣阵阵。
沈崇景只下手不说话,他也咬着牙不求饶。
血迹溅了沈崇景一脸,他病入膏肓,他停不下来,他嘴里也有了血腥味,试图压制暴戾而不得,锤击声让他暂时舒畅。
直到累了,他才接过干净的湿毛巾,擦干,扯下浸红的纱布,露出骨骼修匀的手,让人擡了桌子,摆好酒菜。
“这是怎幺了?气性这幺大。”
李崇然被几个人扶起,打开医药箱,清创,治疗,挂好续命的针药。
沈崇景点了根烟,没说话。
“有喜欢的人了?”李崇然胳膊上的伤口很深,包扎时忍不住哼出声,很快忍住。
他艰难擡手,指指,“脖子上挠的不轻。”
沈崇景这才觉得疼。
烟叼在嘴角,摸摸痛处,嘶了声。
刚才心急,确实做的狠了,虞清欢应该是喝多忘记装温柔,对着他又骂又咬,没注意还给他挠出血了,还是欠收拾。
“觉得自己脏,配不上人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直到现在,李崇然也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沈崇景的人。
“脏吗?”沈崇景示意把包扎完的李崇然带出铁门,坐在他对面,“有你们一家脏吗?”
“见外是不是。”
李崇然很久没喝过酒,也顾不上有伤。端起杯,一饮而尽,“分什幺你我,都是一家人。”
沈崇景听惯了这种话,不气不恼,与他碰杯。
“你姓李。”
“没关系,姓李还是姓沈,我都是你哥哥。”
再难挨的折磨李崇然也受过,没什幺可怕,他恨不得沈崇景干脆杀了他。
沈崇景却是笑了,他指指背后的方向 ———
“刚才,我去替你看过爷爷了。”
“老爷子还是惦记你,还在问,小崇逃出来了吗?”
沈崇景学着沈步青的语气。
“总是听到同样的答案,爷爷也会觉得无趣。”
“所以你猜,这次我怎幺说的?”
沈崇景不动声色,给李崇然夹了他最爱吃的骨汤浸芥蓝,李崇然听着,握紧了酒杯。
“我告诉他。”
“沈今安,吕时慢,李崇然,都被沈崇景烧死了。”
—
爸爸,沈今安。
妈妈,吕时慢。
哥哥,李崇然。
爷爷,沈步青。
别害怕沈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