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情期

席酩站在房间门口,视线放得悠远,落在淅沥的雨幕中,久别重逢的故人勾起尘封的记忆。

十年前,他考取主城最好的星雅学院,却因为巨额费用无法入学。封录取通知书被他锁在柜子里,直到超过开学时间三个月。

母亲突然有一天兴奋地来找他,“儿子!咱们有主城户籍了!你能去星雅学院读书了!”

他是父亲的遗腹子,母亲席绣是一位女性Omega,一路将他养到十八岁。

在这一年,席酩考上了梦想的星雅学院,席绣和主城人再婚,改成她梦想的主城户籍。

继父孟和是主城的企业家,有权有势,席酩错过开学时间,通过他的打点顺利入读星雅学院。

他有一位Omega女儿,名叫孟鸢,比席酩大一岁。

席酩在与孟鸢以姐弟身份正式见面之前,先在学校遇到了她,在他入学第一天。

他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Omega女孩,衣着褴褛,头发结着污秽,脸色冻得煞白,面前放着一个坑坑洼洼的铁碗。

席酩把这个女孩当成了和他一样的边城人,以为她走投无路只能乞讨,将全身上下的钱都投入她的碗里。

后来在继父家里再见,她穿着昂贵的衣服,干净优雅,像一只骄傲的白色狐狸。

在找她讨回他的钱时,孟鸢一脸理直气壮,“我装成乞丐是因为那天是校园扮演日,你没发现大家的着装都很奇怪?只是多数人扮公主,我扮乞丐而已。钱是你自愿给,我又没偷没抢,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后来孟鸢在食堂遇见席酩,见他过得凄惨,将钱还给了他。

但席酩因为被她骗走生活费,已经吃了两周的纯米饭。

门自里打开,席酩思绪中断,收回视线。

面前的Omega温和开口,“席队长,她已经换好衣服睡下了。”

席酩道过谢,送人离开后,开门进去。

被子隆起,孟鸢躺在他的床上,双眼紧闭,脸上泛着被热气蒸腾出的粉。

席酩看了片刻,转身去阳台洗她换下的衣物。

看着衣篓里的内衣和内裤,席酩顿了片刻,伸手拿过搓洗。

他洗过很多次,现在没有她的换洗衣物,不必过多纠结。

将所有衣物洗净晾好,重新回到房间时,孟鸢已经醒了。

她正将被子拢在身前,一边用脸蹭一边埋头嗅气味。

席酩瞬间僵住,喉结滚了滚,“你在干什幺?”

孟鸢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向他转过脸,眼里高兴得发亮,掀开被子就朝他扑过去,她没收着力气,没人接住就会摔在地上。

席酩眼睛微睁,下意识张开手臂,触碰到满怀的柔软温热。

孟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湿红,喃喃着“我好想你”,手上施力压下他的脖子,踮脚和他接吻。

湿热的舌头钻进唇缝,正试图抵开他的牙齿。

席酩脸上瞬间冷下来,一撑手将她推开,拉开距离。

孟鸢怔愣地看着席酩脸上的疏离和冷淡,眼眶瞬间湿润,眼泪顺着眼尾滑落,难过又脆弱。

“席酩,你怎幺这样对我?我是姐姐,是你的Omega啊。”

她的声音比平时说话都要轻缓,委屈得呜咽。

席酩绷紧下颌,手紧握成拳,又要骗他吗?勾勾手指就得到他的爱意,再把他的一腔炽热弃如敝履,爱与不爱全凭她说了算。

孟鸢被他的眼神灼伤,一脸哀戚,“我一直很想你,亲亲我好不好,还有...”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好想被你标记...”

席酩心里一震,眼里的墨黑浓得化不开,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情意绵绵的Omega。

“你发情期到了?”

席酩带孟鸢回了他的家,一栋两层的小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屋后有一片荒芜的菜地,能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打理过。

孟鸢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看出去,外面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蝉在喑哑嘶叫。

席酩递给她一杯水,目光落在她颈后的牙印上,“你在家里待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衣服。”

孟鸢这次来边城,本打算当天往返,没有带多余的换洗衣物。

发热期的Omega不方便外出,她顺从地点头,“我等你回来。”

席酩返回家里的时候,孟鸢正蹲在屋后的菜地里忙碌,那片荒地已经被她清理出一小块。

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牵起孟鸢沾满草屑泥土的手,从背后圈住她,仔细搓洗她的手指和手心。

“你不回基地吗?”

孟鸢突然想起来,席酩看起来很忙,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陪着她。

席酩低头埋进她的脖颈间吸闻她的味道,“我请了假。有家室的Alpha,可以在自己的Omega发情期间申请一周的假期。”

他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是“有家室的Alpha”,莫名想要炫耀,总算理解基地里结婚的战友,在休陪同假期的时候为什幺那幺沾沾自喜。

“那我换衣服给你看?”

...

席酩在家陪了孟鸢三天,他们大多数时间在床上,沙发上,卫生间里。

孟鸢身上处处是玫红色的斑驳,颈后的腺体叠加了几层牙印。

直到第四天上午,席酩的终端收到消息,基地有急事需要他协助处理。

他看向怀里半阖着眼的孟鸢,伸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湿汗,低头吻她的嘴唇,第一次生出逃避工作的心理,艰难开口,“我有事要回基地一趟。”

孟鸢看清他眼里的不舍和为难,牵出一抹笑安慰他,“你放心去吧,我在家等你。”

席酩离开以后,孟鸢又开始清理那片菜地,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完。

皱着眉给自己打了一支抑制剂,再贴上阻隔贴,出门去对面不远处的农粮用品店铺采购菜种。

席酩回家的时候,房间里静可闻针,到处找不到人,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将孟鸢的气息散得干干净净。

所有噩梦般的记忆卷土重来。

她走了吗?

发热期结束,就不需要他了吗?

席酩在自己设想的情境里越来越绝望,给自己盖下终章,他又一次被她抛弃。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衣柜里的手提包上,突然,脑海里如火花般闪过一道念头,席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向后门。

荒地已经完全清理出来,分成了三块,地里还未播种。

席酩如窒息的人重获空气一般得到解救,心里燃起希望。

他快成一阵风,急不可待要去验证他的猜想,虔诚地在心里祈祷,一定不要让他猜错。

孟鸢被一群人聒噪的声音吵得头晕,不经意间擡眼,发现门外多了一道身影,在一堆人里好看得分外惹眼。

心脏瞬间浸泡在惊喜里,孟鸢再顾不上闲聊,“蹭”地站起来往门外的席酩奔过去。

她重重扑进席酩怀里,被他稳稳接住。

房门刚关上门,还不等孟鸢凑上去吻,席酩先护住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按在门上,唇重重落下来。

她被吻得快要窒息,来不及换气,只得拍打席酩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席酩终于放开她,吐着粗气,沉着眼看她,孟鸢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

“你怎幺了?”孟鸢放轻声音问道。

席酩紧紧抱住她不说话。

安静让他抱了一会儿,孟鸢轻抚他的背,“我买了种子,我们一起种到那块地里好吗?以后可以吃上我们亲手种的菜。”

她说“以后”。

一切的后怕都被这两个字治愈。

晚上洗澡的时候,席酩突然发现孟鸢局部皮肤泛着红疹,他轻轻抚了抚,皱着眉问,“疼吗?”

孟鸢摇头,“不疼不痒,只是看着严重。”

“为什幺会起疹子?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孟鸢不甚在意,她已经习惯,“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注射了抑制剂。我对所有类型的抑制剂都有过敏反应。”

她看席酩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从第一次之后。”

席酩心里发紧,将她搂紧怀里紧紧抱住。他们的第一次是完全标记,这六年来她都要忍受抑制剂的过敏反应。

手下光裸的皮肤逐渐躁动,那是孟鸢给他的暗示和催促,席酩顺从地复上唇。

菜地里按照孟鸢的预期播撒了三种蔬菜种子,席酩还顺带扦插了藤架,供菜藤生长以后攀爬。

他拎着水管浇水,想象将来孟鸢在这里采摘蔬菜的场景,嘴唇便不知不觉上扬。

浇完一遍水回屋去叫孟鸢起床。

孟鸢埋在被子里,她明明体力并不好,可是分外热衷和贪婪,总是要累到一根手指都擡不起来才肯停。

席酩拨开被子,将碎发别到耳后,轻轻捏她的耳垂。

孟鸢的睫毛颤了颤,眼皮轻轻睁开,睡意朦胧,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席酩心里又暖又满,俯下身吻她。

孟鸢的视线里落入一道阴影,离她越来越近,她嗅到了空气里的柠檬气味,越来越浓郁。

眼睛猛地睁圆,混沌霎时退去,身体快过脑子,她下意识伸手挡住凑近的人,用力一把推开,翻身裹住被子后退,拉开距离。

席酩怔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孟鸢,她的眼里一片清明,毫不掩饰的恼怒和厌恶。

孟鸢紧紧皱眉瞪着席酩,她又一次被信息素裹挟着去依恋Alpha,她厌恶、憎恨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因为身体激素便爱得刻骨铭心的虚假感情。

和席酩过去一周的回忆历历在目,越是甜蜜,她便越是恼怒,她不想被信息素摆布、戏弄。

孟鸢没有理会一脸惊愕凄然的席酩,径自下床穿衣服,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斑驳,心里越发沉重。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说明,信息素是邪恶的存在,愚弄人的情感,让人失去自我。

孟鸢穿好衣服,席酩全程没有说话,从她推开他开始,他便像失去操纵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

她翻出自己的提包,从中取出一份文件,声音平淡,公事公办道,“我来找你,是为了签署离婚协议。”

席酩的心和耳都一片空洞,他看见孟鸢的嘴唇一开一合,却一时无法思考她的话。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之间的感情线,永远操纵在孟鸢手里,只要她放手,这条线便断了。

他永远是舍不得放手的那一个人。

“按照主城离婚程序,通常情况下需得夫妻双方同时到场。若有一方无法到场,可另外签署这份授权协议,由夫妻一方前往登记机构解除婚姻关系即可。考虑到离婚程序花费时间太久,我直接申请了授权协议,麻烦你签名盖章,等回城之后我去单方面解除婚姻,不用你多跑一趟。”

孟鸢仿佛在谈一份商业合同,正式地当着席酩的面将授权文件打开。

纸张有些褶皱,孟鸢微微蹙眉,那天雨太大,雨水渗透进包里,打湿了文件,经过一周的放置,已经阴干。

她一边在包里找签字笔和印泥,一边翻开授权文件,按着印象点一点授权人签字位置,“签这里。”

等她找出签字笔和印泥,目光落在文件上,看见那一片染脏的纸张,反应一秒,瞬间石化。

纸张上印着黑色和蓝色交混浸染的污渍,由主城机构盖的授权章印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样式。

她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难以置信,恨不得无中生有。

孟鸢张口骂出脏话,不甘地举起那张纸,“我费了好大劲才走完程序!”

她看一眼席酩,“又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

席酩一脸木然地看着孟鸢,他已经做不出什幺反应,孟鸢想要什幺,他都会配合。

孟鸢哀叹一番,烦躁又认命地将所有文件重新装回包里。

她身上穿的是她自己买的衣服,拎上她的手提包,不用带走任何多余的东西。

“我走完授权程序大概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这期间你会一直二十一区吗?我们加个终端联系方式,等我再来边城,我们约个时间把文件签了。”

席酩僵硬的灵魂归位,擡起眼看她,眼里一片淡漠。

“未来两个月我都会在二十一区。”

“那说好了,再见。”

孟鸢话音刚落,已经带上门离开。

席酩的视线没有聚焦,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被子里还有她的余温和味道,衣柜里挂着他给她买的衣服,菜地里种着她亲手开荒播撒的种子。

明明在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自己过着最幸福理想的生活,拥有了他一直以来的渴望,原来一切的坍塌只需要几个瞬息。

他早就预料过,是他在赌,他赌输了。

在他们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中,孟鸢向来只在发情期对他依恋,他每一次都难以抗拒地陷入她的爱意,哪怕那只是出于信息素的影响。

发情期结束,她的爱意便结束,甚至对他更加冷漠和厌恶。

席酩在她的爱与厌里反复沉沦,他甘之如饴,盼望着有一天她能看清他的爱意与真心,回馈给他同样的感情。直到她想办法彻底甩开他,席酩醒悟过来,孟鸢对他没有一丝真情。

他明明已经将她放下,甚至在长久的思念中生出被愚弄的愤恨。

可看到她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说她很想他的时候,他还是心软。

原来她只是想断开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席酩打开窗,梧桐树里的蝉展翅飞开,透过枝叶间隙,看见孟鸢远去的背影。

他可笑地庆幸,自己这次总算有些长进,没有像之前一样,毫无自尊地求她不要离开。

抿一抿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口腔里立刻漫上血腥味。

这是最后一次,别再作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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