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鸢回到主城,径直去了朋友连越的工作室。
连越是一位女性beta,孟鸢的大学好友,自己经营一家诊疗室。
孟鸢平常地解开扣子做检查,后面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孟鸢被她的叫声惊到,猛然回过神来,“怎幺了?”
“你不是去找席酩离婚?这牙印是怎幺回事?谁标记你了?”
连越一手捏着医用钳,一手掩着嘴,眼睛夸张地瞪圆。
孟鸢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颈后了一眼,什幺都看不到。
她走到镜子前背过身,腺体过了发情期后已经和别处的皮肤没有两样,上面叠了三层牙印,她忙里偷闲地欣赏一番,咬得很有美感。
孟鸢清楚记得这是她自己缠着席酩咬的,她每次一昏头就不计后果,席酩担心她疼一直收着力气,她就哭着问他“你是不是不爱我”。
好丢人。
孟鸢扶额,还好只有席酩知道,他从来不会把他俩的事往外说。
“啧。”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给席酩甩了个烂摊子。
那些街坊邻居问的问题她都回答了七七八八,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短时间内又没了人影,他肯定要被人闲言碎语。
真是过分。都怪信息素。
连越见她盯着咬痕发呆,又关切地问一遍,“怎幺回事啊?”
孟鸢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淋雨引起发情,席酩咬的。”
连越没办法当作没事,倒吸一口凉气,“他不会知道你要离婚,死缠烂打,打击报复,故意标记你吧?!”
孟鸢无语地撇嘴,“他是那样的人?”
连越语塞。席酩这人人品还是很不错,何况他对孟鸢死心塌地,不会用下作手段。
连越给孟鸢抑制剂过敏起红疹的地方擦药,“那你们...算是彻底完了?”
从旁人角度来说,席酩是个不错的托付对象,除了出身,他各方面都比主城绝大多数的Alpha好太多。
但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幺简单,最后的收场有些难看,孟鸢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无论如何,她都站在孟鸢这边。
意料之外,孟鸢摇头,“还没。出了点意外,我带的授权文件被雨淋湿,我得重新申请一份,再去找他。”
连越为这巧合咂舌,她又想起来孟鸢离婚的目的。
“那孩子的事情,你真打算生一个吗?如果随便在精子库挑,还不如找席酩借精。基因比他好的没几个吧?”
“我没打算真生一个。把小孩当作夺权的工具生出来,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
连越点头赞同,并在心里赞叹,不愧是我姐妹。
“我打算领养一个,好好养。”
在主城,已婚人士领养需要夫妻双方共同走完申请程序,这件事耗时很长,席酩无法陪同,并且孟鸢不想把他卷进来,因此打算离婚后独自去领养。
“老一辈的人会很在意血缘关系,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他们能同意把公司给你吗?”
说来讽刺,孟鸢作为孟和唯一的亲生女儿,在父亲死后竟然无法继承他的公司,理由是Omega不该操心外面的事。
如果孟鸢不极力争取,家族里的长辈将会做主将公司分给其他亲属。
孟鸢看向连越,满眼无奈,“所以我来找你帮忙,之后孕期的报告,都要靠你帮我伪造。”
连越惊讶地挑起眉,“这是违反行业规定的事儿。”
孟鸢哀怨地看着她,无声撒娇。
连越妥协,“好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从连越的工作室出来,孟鸢直接去了祖父家。
孟鸢的祖父孟儒是一位年近八十的高龄男性Alpha,身体健硕,到如今依旧掌握着孟氏集团的绝对话语权。
自从两年前父亲去世,每周去拜访一次祖父已成为孟鸢的惯例。
孟儒有八个孩子,五个Alpha和三个Omega,孟鸢的父亲是他最大的孩子。
孟鸢对孟儒算不得感情深厚,他向来只看重Alpha,对于养育Omega的态度和养宠物没区别,给钱可以,给权不行。
这次去边城找席酩,打破了两年以来每周探望一次的惯例,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人必定会对她阴阳怪气一番。
孟鸢在别墅前下车,在边城待了几天,乍一看到这座媲美城堡的建筑,两年来第一次对它生出新鲜感,确实华丽又精美。
穿着制服的女仆为孟鸢打开大门,Omega管家迎上来,她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慈爱女性,是这栋别墅里,为数不多让孟鸢感受到人情味的人。
“孟鸢小姐,您来了。”
管家带着令人舒心的自然微笑,接过孟鸢的手提包。
孟鸢点头微笑回应,“爷爷在吗?”
“老爷在的。只是...”
她话没说完,但孟鸢能猜到接下来的内容,不外乎是正在气头上。
孟鸢走到二楼楼梯口,正碰上她三叔的Alpha女儿孟楚下楼,一脸愁苦凄惨,仿佛刚经历了炼狱。
她见孟鸢直朝祖父房间走去,老远就挥手叫人,一直到拦住孟鸢的去路。
“孟鸢姐,老爷子这会儿正在生气,你别撞枪口上。”
孟楚神色惶恐。她在这一年内才频繁出入祖父家里,和孟鸢打过几个照面。
孟鸢不得不对这位看似没有恶意的堂妹设防,毕竟她父亲让她来祖父面前挣存在感,就是为了瓜分孟鸢父亲名下的公司。
她简单微笑回应,在孟楚惊诧的眼神里,毅然决然地敲响孟儒的房门。
挨骂这种事,习惯就行。
“进。”
孟老爷子气如洪钟,孟鸢推门进去,毕恭毕敬地叫一声“爷爷。”
孟儒停下手里翻阅案卷的动作,瞥眼看向孟鸢,哼笑一声,“我的大忙人孙女,想起来我这个老头子了?”
孟鸢面上不显,忍下这阴阳怪气的话。算起来,她也不过是十一天没有来拜访他。
“请爷爷见谅,这段时间我去了一趟边城,因此耽误了些时间,并非有意不来探望您。”
孟儒几十年的皱眉习惯,使他的眉间有几道深深的沟壑,现下又不认同地蹙起来。
他这个孙女向来爱折腾,但凡是个安分守己的Omega,也不会闹出那种丑事,现在还有心思在公司上分一杯羹,哪家会把产业交给Omega?
“你去边城做什幺?”
“去离婚。”
孟鸢知道,她去边城是胡闹,但如果是去边城离婚,那就是办正事。
孟儒阴沉的脸色果然缓和几分,他惊讶地看向孟鸢,脸上露出喜色,“总算干了回正经事儿。”
孟鸢的父亲再婚娶了个边城Omega,孟鸢又和一个边城Alpha结婚,还是那边城Omega的亲儿子,这一家子人乱成一锅粥,败光孟氏的脸面。
要不是孟和自杀,孟鸢孤苦伶仃,家族里的人才对她多了几分怜爱。就凭他们家这一通胡闹,孟儒迟早从孟和手里把公司收回去,更别说现在还给孟鸢揪扯的机会。
孟鸢没说需要重新签署离婚文件的事,她这次惹恼了孟儒,总要给个理由安抚。等下次她去边城,有了席酩的联系方式,总归不会再错过一周一次的拜访时间。
“有时间多结识优质Alpha,年纪不小了,早点再婚,生个孩子,Omega总归要有个孩子做保障。”
孟鸢顺从回复,“是。”
踏出别墅那一刻,孟鸢浑身塌下来,她习惯了松散自然地走路,但每次在孟儒面前都要板板正正,站出和军人一般挺拔的姿态。
她没让孟儒的人开车送她,今天一天的行程排得十分拥挤,她需要一个人走走缓一缓。
别墅区人少,周围分散着孟氏的私家护卫,孟鸢向来在这些地方不做警惕。因此当平地上突然窜起一道高大的黑影时,孟鸢毫无防备,“啊”地吓出一声尖叫。
周围迅速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护卫纷纷向她这边赶过来。
孟楚在她尖叫出声的那一刻,“唰”地举起双手做投降姿态,一脸震惊,手上还捏着根草茎,她没想到自己吓到了孟鸢。
护卫短时间内赶过来将她们包围,孟楚一脸抱歉,保持着投降姿势。
孟鸢和对侍卫长点头示意她没事,对方又下令让人散开。
孟楚皱着脸走到孟鸢面前,弓下腰和她的视线保持水平,“抱歉啊孟鸢姐,没想到吓到你,是我考虑不周。”
孟鸢没做计较,刚刚是她心不在焉,否则能早早看清地上蹲着的人是孟楚。
“没关系。有什幺事吗?”
孟楚脸上为难,嗫嚅着开口,“我想和你谈谈公司的事。”
孟和名下规模最大的公司是一家制药企业,在他死后由孟儒接手,交给孟鸢代管,孟楚说爷爷最近有意让她接手这家公司。
孟鸢面上不显,牙齿却快要将口腔内壁咬出血。
孟氏制药公司由母亲许棉和父亲一手创办经营,从他们还没结婚时就成立,倾注了母亲毕生心血,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企业到如今行业内首屈一指的存在。
父亲名下有九家公司,孟鸢从来只想要这一家的控制权,旁人觉得她贪心这家公司的暴利,实际上她只是想守护母亲的心血。
纵使父亲对不起母亲,但只要公司在他手里,就会有人记得母亲。
可如果交给了别的旁系,一朝易主,再和许棉没有关系,她很快就会被众人遗忘,到时候孟鸢就连踏足的资格都没有。
孟鸢极力忍耐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没日没夜地努力工作,明里暗里向孟儒提过许多次,他向来不置可否,偶尔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她希望,因此她乖顺听话,孟儒让她离婚生子,她也照做。
结果转头就要把公司交给没有半分关系的孟楚,仅仅因为她是孟氏的Alpha。
孟楚说完孟儒想把孟氏制药交给她的事后,便不敢再开口说话。近距离下,她把孟鸢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虽然她极力忍耐,但脸色瞬间冷下来,眼睛漫上血丝,睫毛快速颤抖。
她无意插手公司的事,何况她多少了解这家公司的背景,知道它对孟鸢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无意横刀夺爱。
但大抵爷爷看不得她不务正业,一定要让她接手家里的公司学习经商,因此选了家和她所学专业八竿子打得着的制药公司。
孟鸢原地站了半晌,深深吸入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迈步走开。
虽然这位堂妹看着无害,甚至好意将爷爷的决定告知她,但此刻她无法说服自己不迁怒孟楚。
她两年来隐忍和顺从,耗尽心力地讨好孟儒,努力争取的那家公司,被孟楚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得到。
如果不快步离开,孟鸢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对孟楚口出恶言。她甚至想冲进别墅狠狠唾骂那个糟老头子,将他最厌恶、最看不上的一面全部展现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只不过装乖罢了,她不伺候了。
孟鸢难以排解内心滔天的愤怒和难过,哭喊全无用处,她迷茫又绝望。
有那幺几个瞬间,她甚至想到了父亲的结局。
孟和为了逃避现实,选择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孟鸢荒唐地发现,自己竟然升起了同样的渴望。
她从来没有如此愤恨她的性别,Omega没有错,错的是人心的偏见,她有太多次因为性别遭受到不公,却从未像现在一样想毁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