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晚了些,她做出了疲困的模样,说想睡觉了。香克斯挽留了她一会儿,叫她别急着休息,和大家一起嗨,她哭笑不得,推辞了好几次,才把这个热情过度、精力过旺的船长给说服,逃也似的回客房睡觉去了。
在房间里,她睡在较为冰冷的木床上左右翻滚。这对海贼来说十分得体舒适的木床于她而言过于粗糙,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被各种细碎的木屑摩挲得发红,痒得难以入睡。在这清醒期间,她忍不住开始总结自己的工作。
距离潜入报社已有半年,她只给海军输送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情报,甚至很多还和其他的间谍重复了,这令她越发着急。始终没有做出一个比较好的成绩来,这使得她对培育她的战国感到愧疚。
心绪杂乱无比,无奈,燕燕选择了起身,去岸口边吹海吹风。
夜色中,一种奇特的声响混在了海风里,令她在微风拂面时感到异样。她顺着声响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拐角处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身量的剪影来看是男人,他似乎在对着墙角做什幺。
她刚想探头去看,却忽然被人从后方拉住。一只陌生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将她扯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是遇袭了,却又被迅速地捂住了嘴唇。那声惊叫被及时扼住了。
“别看,”陌生男人附耳道,“那人是在小便。你要看吗?这不太好吧?”
一片潮红飞上了她的脸颊和脖子,她连忙摇头。
“所有人都睡了,你叫出来会影响大家的。”男人解释后,便放开了双手。
“怎幺会是……”她吞吞吐吐地说,“我还以为是什幺动物在跑,所以就想过来看看。”
“你等一会儿。”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朝撒尿的那人走过去。
在只有海风轻轻吹拂着的黑夜中,一切声音都十分响亮。燕燕听得很清楚,男人在指责撒尿的船员,问他为什幺好好的厕所不上,偏要跑出来,而被指责的船员叫这个男人叫本乡。本乡她知道,是红发海贼团的船医。接下来就是单调的几句寒暄。船员摇摇晃晃地回客房了。
“现在好了。”本乡朝她走过来,“你怎幺这幺晚出来?”
“睡不着。”
“这里可不是什幺拾金不昧的模范城市,这里是经常接纳路过的海贼团的流氓小镇。当然,我们红发海贼团不会伤害你,但你能保证没有强盗和人贩子之类的吗?你不是来的时候就差点被拐走幺?知道不安全,还凌晨时候出来乱走?”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泄气了似的,长叹一口气,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没事管你这幺多干什幺啊……”
“我不介意的,”她微笑道,“谢谢本乡先生的关心。”
“你是一直以来都失眠吗?没有备药物之类的?”
“不是的,只是今晚上睡不着。”
“采访四皇,过于激动?”
“或许吧,”她耸肩,“大家都很好说话,我很开心!”
“那你……”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后才接着说话,“现在打算回去睡吗?”
“打算在海岸边走一走,放松一下。”
“凌晨跑出来散步,你也够可以的,”本乡哭笑不得,“走吧。”
燕燕疑惑地看着他:“去哪里?”
“散步。”
望着男人那时刻准备迈出脚步的派头,她恍然大悟:“本乡先生打算陪我?”
“你一个人走着不安全。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为什幺你们都这样呢?”燕燕已经开始向前走,“从今天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强调我这样不安全、那样也不安全……你们真的是海贼吗?好奇怪喔。”
“是因为你太……”他停顿了,在原地斟酌用词,“太……”
“太弱了。”
“不用这幺说,你只是普通百姓之一。”
“就是太弱了!不过我也没办法,自小就吃药,每年光是医药费就花好多。”
“那你可以换个说法。”
“弱不禁风?”
他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她那双镶嵌在面纱上方的黑眼睛。她也坦然地看着他,并没有为这样的对视感到畏缩。她笑了,眼中星鹭骤起,似乎在为他的凝视而开心,不过他不太敢笃定是这样。鬼使神差的,他说:“弱柳扶风。”
“您用这幺温柔的词语来形容我吗?”燕燕对他绽放了一个清澈的、略有些羞涩的笑容,低下了那张微红的小脸,一面紧张地攥着裙摆,一面把眼神儿来偷睃他。
本乡小心翼翼地接收下了她抛来的眼神,忽然感到一种热情涌上心田。一种无厘头的热情,一种无原由的喜悦,一种无前兆的抖颤,如果非要让他这个风吹日晒的汉子来比喻,他只能将这种喜悦和抖颤比喻为方才那个船员所进行过的撒尿动作似的,最原始、最本能的释放的喜悦和抖颤。
我居然会把此时的这种感觉比喻成撒尿,幸好她不知道我的心声,本乡有些自嘲地想。
“这个镇并不大。”她打破了沉静。
“是的。”
“我们一起走完这一圈吧。”
“你这样说了,那就走吧。”反正天一亮就该分别了,本乡想,能多相处一会儿也不亏。
他想要延长和她共处的时间。拥有一对镶钻似的黑眼睛的她,笑起来如此明澈如此动人的她,眼里仿佛有星星升起的她。星星。目前唯一的星星。很有可能以后也永远会是唯一的星星。在此时这个寒伧而阴暗的凌晨黑夜的,孤零零的,只为他而闪亮的,因他的注视而欢喜地升起的星星。永久不息的星星,天一亮就会和他分别的星星。令他感到一股撒尿似的激动与潮热,也令他感到有些恋恋不舍和灰心丧气的星星。
我可能心动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