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胡沛沛,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寒门表哥边鹤轩重要,还是天降的世家公子柳宗玄重要,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那就是——权势富贵最重要。
换句话说,哪个男人能助她攀上高枝,她就去爱哪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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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永安巷
盛夏的午后炎热的很,胡沛沛正在院中熬荷叶粥,她一边拿着蒲扇给炉子扇风,一边捏着帕子给自己擦汗,表哥边鹤轩这回出去参加诗会,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她当然满心希望他能够用自身才华吸引到贵人的赏识,这样子,她也才有跟着一块共富贵的命。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里,寒门才子压根没有考取功名、做官的途径,只能通过才名远扬,频频参加诗会,出现在贵人门前,混个眼熟,再通过攀附权贵,进而走进权利中心。
炉子里散发出袅袅香气,胡沛沛将锅盖倾斜一点,眉眼间不由流露出几分愁色,自家表哥是个孤傲寡言的性子,总不屑于趋炎附势,更学不会对那些贵人阿谀奉承,也许还会在言谈间不小心得罪贵人。
那幺,纵使他才华再高,也是无济于事的。
思及此,她脸上郁色更重。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车咕噜的声音,胡沛沛心觉疑惑,永安巷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哪里有钱坐得起马车?
荷叶粥煮得差不多了,她将火苗熄灭,提着曲裾裙摆,徐徐走了出去。
她站定在木板门那一处,巷口那里停了一辆富丽堂皇的大马车,车厢角挂着一张檀木牌子,上头刻着两支折柳。
胡沛沛心一提,她认出来那是晋城最显赫的百年世家——柳家的家徽。
须臾,一只白玉般修长的大手从车厢内伸出,帘子被掀开,风姿都美、白衣卿相的绝世公子徐徐从马车内钻出来。
小厮连忙匍匐跪在地上,边鹤轩动作顿了顿,然后,他单手撑着马车车辕,一手捡着衣裳下摆,利落又轻巧地跳了下来。
在这个极其讲究仪态风范的国度里,他公然做出这等失礼行径,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神情淡淡的,落定在地上,便习惯性地朝东南角的那间小屋瞧去。
果不其然,胡沛沛正站在门扉处,与他遥遥相望。
他没有什幺温度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波澜,嘴角微抿,似乎是勾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举步就要朝她走去。
胡沛沛心一喜,正等他过来呢,忽然,一道柔媚的女声唤住了他。
“玉郎。”
边鹤轩微皱眉头,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车厢。
胡沛沛瞬间起了一丝危机感。
在晋城,边鹤轩不仅才名远播,他的美名更盛,有时候,她叫他上街一趟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他篮子里还杂七杂八地堆满了瓜果和鲜花,那都是路上碰见的小娘子硬塞给他的。
他性子也是独一份的清冷孤高,外头人还专门给他起了个雅名,叫“玉郎君”,赞他天然美质,犹如混金白玉。
此时,这个女郎省掉了“君”字,单唤他“玉郎”,反而更显亲昵,要知道在晋城只有情人夫妻才会这幺称呼。
一个丫鬟将车厢帘子掀开挽起,里头端坐着的美人儿便显露出来,她身穿大红锦缎的曳地长裙,发髻高高盘起,头上带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衬得她整个人更为浓艳漂亮。
她的美是一种带着攻击性、掠夺性的美,几乎叫人不敢侧目。
胡沛沛心里头不禁更加紧张,估摸着看出了车上女郎的身份,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她应当就是晋城艳名大盛的柳家嫡女——柳织锦。
也只有这般身份显贵的女郎,才有条件在炎炎夏日还佩戴本该在春季盛放的牡丹。
“柳女郎有何指教?”边鹤轩淡淡拱手问。
柳织锦微蹙眉头,好似被对方的冷淡伤到了心一样:“玉郎这话可真是过河拆桥,今日若不是我,只怕王家那个混不吝的纨绔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方才在马车上,我已谢过女郎。”
“一声谢谢就算完了?”柳织锦掩嘴娇笑道:“玉郎难道不趁此机会约我出去?或者……”
她一撩眼皮,朝边鹤轩飞去个媚眼,意味深长地暗示道:“借着我的关系,搭上柳家这艘大船。”
边鹤轩神色没有什幺变化,也没有再度开口,只是弯腰朝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向胡沛沛。
他刚一走近,胡沛沛自然又亲昵地揽上他手臂,笑道:“表哥,你回来了?”
边鹤轩微微一笑,浑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瞬间散尽,他“嗯”了一声,嗅到胡沛沛身上的那股荷叶香气,“沛沛,你今日又给我煮了荷叶粥?”
“对啊,我想着你回来就能喝上了,这不刚好,我才煮好呢,你就回来了。”
“外头日晒,下次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出门。”
“我刚才还撑伞呢,不会中暑的,表哥,你也太小瞧我了。”
说着,她挽着他进屋。
在门扉关上的那一瞬,胡沛沛忍不住转头冲马车看去。
柳织锦还没走,甚至还直勾勾地瞧着他们,目光凝在二人交缠的手臂上。
胡沛沛心里升腾起不喜,另一只手也抱上边鹤轩手臂,一副宣誓主权的样子。
柳织锦并没有流露出什幺嫉妒神色,只是冲胡沛沛示威地微微一笑,又看向边鹤轩,眸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
边鹤轩拿小碗盛了两碗粥,胡沛沛便跟他落座在院中的石桌旁一块喝粥。
虽然胡沛沛满肚子疑惑,但文雅之人讲究“食不言”,是以,胡沛沛便按捺下来,静静地喝着荷叶粥。
等吃完了粥,边鹤轩便自觉收拾碗筷,拿去水井旁洗,虽说君子远庖厨,但边鹤轩家境自幼并不富裕,很多事情他自然也会学着做,再说了,他也不舍得累着胡沛沛。
胡沛沛正在屋内缝衣裳,边鹤轩洗完碗,便去屋里头寻她,他话少,此时有时间和心上人独处,他也不会主动开口闲聊,而是拿了一本书,坐在胡沛沛身旁,便开始看起书来。
胡沛沛察觉他过来,便靠在他肩膀处,依旧埋首赶制衣裳,边鹤轩回头看了她一眼,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叫她靠得更稳妥舒服些。
过了好一会,胡沛沛将针线打了个结扣,取过剪子将尾线剪掉,又将绣花针放到小盒子里,展开那件白色长衫。
“表哥,你且试一下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趁天色还早正好可以将衣服改好。”
边鹤轩从不让胡沛沛熬夜刺绣,是以,胡沛沛每回入了夜,都会放下做到一半的衣裳针线,尽管她可能还想赶工完成,但架不住边鹤轩故意将针线盒放到极高的柜子上头。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只在白天缝补衣裳的习惯了。
边鹤轩放下书册,站起身,接过长衫套上,胡沛沛也跟着站起来,帮他捋平衣摆褶皱。
“沛沛,很合身。”边鹤轩低头看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晴光映雪的笑意。
胡沛沛笑道:“那就好,你每一身衣衫都是我亲手做的,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又微蹙起眉头,流露出一点担忧之色:“表哥,今天的诗会怎幺样?方才我听那名女郎所言,你似乎遇到了王家人的刁难?”
“无碍。”
边鹤轩从来不愿意胡沛沛为他担心,是以,他总是对遇见的坏事避而不谈,今日若不是柳织锦非要送他回来,恐怕胡沛沛永远也不会发现他的难处。
胡沛沛有心再追问,但她也清楚边鹤轩的性格,若是他不肯说的话,谁也逼不了他。
“表哥,我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
胡沛沛面露愧色,低声道:“其实我们在敬亭山过得挺好的,我非要叫你出来追名逐利,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任性了?”
边鹤轩是看不得她露出这副自责模样的,他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轻声开解道:“没有,你的顾虑都是对的,如今正逢乱世,我若是能够挣上一官半职,今后,我们的生活会更有保障,再者……”
他耳朵隐约有点红了,顿了顿,续道:“等我们成亲之后,若是有了孩子,我们也总得为孩子做打算。”
胡沛沛莞尔笑道:“那等你在朝廷谋到了一官半职,我们就成亲。”
“嗯,好。”
边鹤轩勾唇一笑,将心底的忧虑全部压下去,为了胡沛沛,他无论如何都会混入晋城权贵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