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八 青丘往事

“大荒山青丘崖,玄狐一脉姒氏小九,两位叫我小九即可。”

闭目沉默了许久,白狐小九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冷冷盯着肖石两人。

小厮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问道,“小九姥姥……哦,小九姑娘,枯井之中封印的这些妖丹可是……”

小九凄然一笑,声声泣血,“不错,小九刚刚吞下的这十二颗玄丹,正是我青丘玄狐姒氏这一代十二兄妹的最后遗蜕,每一个都是小九嫡嫡亲亲的姊妹兄弟。”

说罢,小九转过身,静静看着这枯井,淡淡道,“百余年前,九州征伐战乱,我玄狐一脉姒氏一族十三姊妹兄弟辗转万里,流离颠沛,避祸于这大禹凉州刈鹿岭,盖因自古玄狐姒氏和大禹皇族姬氏便是世代交好,彼此更是诸多联姻,现如今的大禹女帝那丫头……说起来还是小九的表亲侄女。”

肖石讶然,奇道,“这堂堂大禹皇族竟和青丘狐族联姻?”

白狐小九扫了两眼菡青萝,白了一眼小厮,不屑道,“如今我妖族寥落势弱,九州之战后便蛰伏偏安于大荒山一隅,一蹶不振。但数百年前,吾青丘狐族王族四脉门楣之前,哪一处不挤满了尔等势利谗瑂人族的和亲联姻队伍。”

小厮求知若渴,不耻下问,拱手堆笑问道,“恕小子无知,这……青丘四脉又是何方神圣?”

两位佳人一同白了一眼肖石,菡仙子摇摇头叹道,“这青丘王族四脉,天地玄黄,以天狐最为尊贵,乃是妖族王族皇室,上古传说中,那魅惑天下一笑倾城的绝代妖姬褒妲便属天狐一脉。”

小九冷哼一声道,“只是一窝子风骚入骨的狐媚子罢了。”

菡仙子莞尔一笑,继续道,“地狐一脉却是青丘狐族之中为数不多的猛将勇士,自古多是一脉单传,然则世世代代都是不出世则已,一出世便三界震动的绝代枭雄、盖世名将。”

白狐噗嗤一笑道,“枭雄?那姜氏小儿即便如今高居妖族九大上将军的探花之位,也不过是一个有些匹夫之勇的愣头愣脑傻小子而已。”

菡青萝掩嘴低笑,赞叹道,“至于小九姑娘这玄狐一脉,的确不同凡响,自古只喜修真百艺,不论是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抑或是奇门遁甲,丹器阵符,门门都有惊才绝艳的无双俊彦。”

“这玄狐一脉更是恪守上古咒契,从不杀生,忌食荤腥。”

伊人心有戚戚,看着白狐小九,嗟叹道,“盖因玄狐历来心高气傲,不屑争权夺利,听说百年之前,这玄狐一脉在青丘崖被其余三脉打压的分崩离析,流落他乡,想不到原来竟是辗转万里,迁徙到了大禹凉州。”

小九雪肤苍白,潸然泪下,只是一言不发。

菡仙子蛾眉微蹙,似是努力在回忆之中,缓缓道,“至于那黄狐一脉,却是默默无闻,历来便如鬼界影族一般,声名不显。”

白狐冷笑一声,双眸含霜,“黄狐一脉不过是跟在天狐屁股后面,上不了台面的一群忠犬爪牙而已,擅长潜行,精于刺杀,鬼鬼祟祟倒和尔等人族一模一样,历来便是隐于尘世,泯然于众,向来不为外人所知。”

小九恨恨道,“天狐那群骚蹄子要不是靠着地黄两脉一明一暗,沆瀣一气,又怎能让我玄狐一脉背井离乡,远走凉州投靠姬氏。”

肖石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怯怯问道,“那为何这玄狐一脉除了小九姑娘之外,都落到如此境地?”

小九紧咬银牙,目光森然,寒声道,“二个甲子之前,我玄狐一脉姒氏十三兄弟姊妹因天狐构陷追杀,无奈流落大禹投靠姬氏,那女帝假仁假义,随手将距此南行三百余里的刈鹿岭凌虚峰赐予吾等姐弟。”

白狐冷笑连连,讥笑道,“吾等十三兄妹初时满怀希冀,乘兴而来,却落得个垂头丧气,败兴而归。那刈鹿岭原来自古便是灵脉贫瘠,寸草不生,鸟兽不至,便是清河一地的佃农佣耕都避之不及。”

“若不是吾等玄狐一脉有逆天神通,刈鹿岭根本就是穷山恶水的流放之地。所幸吾脉二哥自小便是占卜奇才,那风水堪舆,五行六壬,无所不晓;又有五哥素有搬山覆海的神通,四姐深谙土木园艺,三姐身负隐匿灵宝,八哥精通阴阳阵法。”

“数人一行便潜行西去大尧,愣是从无相寺那群秃驴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挖走了一道荆棘岭的上品灵脉和几道中品灵脉。又北去大舜清溪岭,神不知鬼不觉在一处废弃墓葬里找到了鬼谷墟失传千年的上古传承和护山阵旗。”

小九纤指如葱,轻轻抚过枯井上的满目青苔,目中满是思念,傲然道,“只是短短三月功夫,吾等玄狐十三兄弟姊妹便将这不毛之地变成满山青染、绿意盎然的人间天堂,在凌虚峰山腰还建了个青丘别院,更是鹤鸣鸾舞、灵氲化雾的仙境福地。”

白狐双瞳猛地一紧,纤指紧紧握拳,回忆道,“那一年入冬,天寒地冻,万物凋零,刈鹿岭百里之内只有凌虚峰奇花布锦,翠意苍苍。”

“四姐那一日在山门之外无意发现一个双腿残缺、昏厥不醒的可怜乞丐,道心一软便将那乞丐背回山庄。”

“那乞丐虽有金丹修为,但伤重难愈,已是将死之身,双腿更是被活活齐膝砍去。”

“四姐细心将他拾掇洗漱之后,这乞丐却是生得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俊美绝伦,醒来之后又是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称得上才华横溢,风流倜傥。”

“四姐自小便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身为妖族却具菩萨心肠,又素来仰慕尔等人族话本里瞎编的那些才子佳话,耳濡目染之间自是效法那话本中人,三日三夜衣不解带精心服侍,一来二去便情根深种,和那腌臜乞丐如胶似漆,形影相随。”

小九冷笑一声,啐了一口道,“哪怕无意发觉这乞丐竟是阳势被断、百无一用的腌臜阉人,吾那痴心四姐还是不舍不弃,至死不悔。”

“她怎知道尔等人族尽是些口蜜腹剑之人,这腌臜乞丐更是心若蛇蝎,居心叵测,四姐这一次自然便是引狼入室。”

“来年开春之季,那虚情假意的阉人在山庄住了月余,四姐早已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鬼迷心窍之余,四姐竟将山庄的各处机关阵法尽数私自传授给了那乞丐,便连藏宝斋和藏经阁之类的绝密所在也倾囊相告。”

白狐小九面色突然煞白,双目含恨,咬牙道,“小九还记得那日,便是尔等人族结定鸳盟的上元佳节,吾等姐妹兄弟虽有诸多疑虑,但无奈大家自小都是宠着顺着四姐,便也只能如她所愿,在庄中和这阉人拜堂成亲。”

“谁知洞房花烛之夜,这无耻阉人竟然在酒水之中偷偷布下了酆都阴氏那无色无形无味的奇毒『迷仙散』,这诡谲奇毒对人族虽是毫无效力,却是针对吾等妖族独门秘制,即便六姐乃是岐黄炼丹的奇才,七姐又是使毒解毒的行家却也都一时大意不查,见那乞丐一饮而尽,糊里糊涂便尽数着了道。”

“天可怜见,大婚前日,小九我因不愿眼睁睁看着四姐嫁给那个卑鄙阉人,一怒之下和四姐大吵一架,负气离家出走,倒是逃过此劫。”

“其余十一姊妹兄弟心中虽是不满,其时也只能强作欢颜,借酒消愁。”

“可待得他们酩酊大醉,昏沉醒来之时,却赫然发现个个都在丹田识海各处被插下了镇妖兽钉,神识被锁,灵力被禁。”

“除却那卑鄙乞丐,山庄之中还忽然多了一个金丹圆满的木讷中年,和一个轻狂筑基少年。这老少三人自称乃是崔氏三杰,后来小九才知这几人原来便是这凉州清河的世家膏粱,崔氏嫡传子弟。”

“玄狐此劫的罪魁祸首,那忘恩负义的腌臜乞丐,原来便是崔氏次房的真传崔道衍,仕途不顺,被大禹女帝雷霆一怒断其双足而黥之。”

“那木讷老实的中年修士,其时已有百岁,乃是当年崔氏长房的少族长崔道覆,而那轻佻狂傲的少年便是崔氏三房的幼子崔道慎。

“这一老一少两个衣冠禽兽,兽性大发之下,竟然当着那阉人老二的面,两人一同恣意轮番奸淫了四姐和几位姊姊妹妹,足足有三日三夜,须臾不停。其后几人淫性暴起,更是连吾族几个兄弟也未放过。”

“那阉人虽然阳势被去,其人的凶残暴虐却是不输他那长兄幼弟,阴笑连连之中竟……竟取了他那出行之用的三尺藤杖,以之替代其孽根,深深插入姐妹们的娇嫩之处,如此百般奸虐吾那十二兄妹,直至三人精疲力尽。”

“可怜小九那十二玄狐兄妹,个个被淫虐到浑浑噩噩,皮相脱离,如同行尸走肉,脱相失神后更是被打回原形化为玄狐之身。”

“那老二崔道衍业已从四姐口中尽数得知吾等玄狐一脉的诸多秘闻。知晓吾等青丘狐族一旦罹难,自有血脉禁忌之术将行凶歹人的样貌气息原封不动悉数传给万里之外的青丘祖庭。”

“崔氏三贼自是对此大为忌惮,合谋之后,便将吾那十二兄妹的三魂七魄,以血道秘法活活剥离本体狐身,一并摄入鬼谷墟一个赝品法宝『炼妖壶』中,又辅以刚刚搜到的鬼谷墟那偷天换日阵法,日夜不停祭炼,以此来窃取青丘祖庭万里之外的洪荒传承念力,以助三人修行。”

白狐冷笑一声,“可笑尔等人族世人皆以为这三贼机缘气运了得,方才修为突飞猛进,孰知三子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小九双目血红,直勾勾盯着井下,十指如钩,尖尖的指甲深深插入枯井石壁,呲呲刮过,浑然不觉指甲断裂,鲜血淋漓之间顺着井壁滴答流淌。

“这三个禽兽自是不敢亲手将青丘玄狐的嫡系传人毁尸灭迹,恐怕一招不慎,便引来吾族青丘祖庭不死不灭的追杀报复。”

“此三贼便在百里之外,寻得这处废弃多年的破旧寺庙,将吾族十二兄妹的残躯肉身扔在这那若寺后院枯井之下,任其自生自灭,并以苦海崖佛宗的无上镇妖符咒牢牢封住井口。”

“数日之后小九正欲偷偷潜回凌虚峰那青丘别院,却发现这山庄已然换了主人,搬来的正是这清河崔氏,这青丘别院亦是改名叫做『翠幽山庄』。”

白狐眼中泛着泪花,凄然道,“可恨小九自小便顽劣不喜修炼,十三兄妹之中只有小九乃是区区融灵初期修为,都未曾结丹化形。仅凭着家传灵物,方才侥幸脱逃。所幸靠着吾族的渺渺血脉之力,最终寻到这那若寺的枯井。”

“那两道无名佛宗符咒煞是了得,以小九吾这狐族妖身莫说揭去符箓,便是靠近一丈之内须臾片刻,都会血脉逆行,神魂破散,更莫提那撕心裂肺之疼。”

“那崔氏三贼初时还遣了数个金丹门客驻守此寺,小九那时融灵修为太过低下,丝毫不得接近。便一咬牙以青丘祖传禁忌之法血祭了肉身,方才一举迈入半步玄丹之境,虽仍是未能化形,却可以凭着这道苟延残喘的虚无灵体,堪堪避开那几个混吃等死的金丹门客。”

“偶然偷听还得知,这两道苦海崖的无上佛咒只能是纯阳童子的人族之身方能轻易揭去。”

“小九自此昼伏夜出,每日每夜便在这那若寺中暗暗守护着十二位姊妹兄弟。”

“岁月悠悠,在这百年羁离之中,可怜小九只能以灵体神念,眼睁睁看着他们那残躯腐为尘土,最终只剩下一颗颗枯竭玄丹,终究也是灵力耗尽,皲裂破损,再无一丝灵念回应。”

“星霜屡移,日往月来,便是那几名金丹门客最后也是厌倦了这废弃古寺,先后远走高飞,再也无影无踪。这偌大一个那若寺,便只有小九一道虚无灵体,平素只能靠装神弄鬼,吓走偶然闯入的旅人猎户、人族修士。”

“今夜子时乃是赤月之夜,小九原本打算即便玉石俱焚,拼着灵身破灭也要撕开这枯井上的两道佛宗符咒,让吾族十二兄妹的玄丹重见天月,汲取这皎皎赤月之精,哪怕只得片刻清明,也可让吾等兄妹久别重逢,一并携手再入轮回。”

“小九适才正欲装神弄鬼将你二人一同驱走,却无意在香案上这粗鄙牛刀之中,感到一丝亲切莫名的悠悠道气,仔细品味竟是吾等青丘先贤所留,想是机缘已到,现身而出方才有今夜如此这般。”

白狐小九冷冷说罢,冰寒如霜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肖石,缓缓道,“小九残生至此,除去三个血誓,别无所求,公子若能助小九得偿所愿,当以涌泉相报。”

“其一,觅机前去那翠幽山庄解开吾族十二兄妹魂魄的封印,让他们的残魂散入悠悠天地之间,再渡六道轮回。”

“其二,将那崔氏三贼的项上头颅拿来此处,焚祭吾族十二兄妹,以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其三,这井下还有些吾族兄妹的残骸遗蜕,公子有暇,可将他们送回大荒山的青丘祖庭。吾等玄狐一脉客死异乡,若能魂归故里,小九此生便再无遗憾。”

“若得其一,小九便可立下青丘血契,无怨无悔做这牛刀百年之灵。”

“若得其二,小九便此生不渝,誓死追随公子,如若有朝一日重筑肉身,便是为妾为奴,任凭公子处置,亦是心甘情愿,至死不悔。”

“若得其三,小九本是这一代玄狐一脉的天选圣女,言出必践。公子往后余生,玄狐一脉但有一息尚存,定会举全脉之力,追随公子麾下,不离不弃。

肖石微微颔首,长揖到地,站起身来,举手指月,肃然应道,“苍天在上,血月为证。肖某如今虽是修为低下,不值一哂,然则来日方长,肖某但凡胸中有一息参合道气余存,必会全力以赴,不负小九姑娘今夜所托。”

赤月渐渐隐去,长夜寂寂无声,一泓耿耿星河直挂苍茫中天。

百年羁绊此间的白狐小九一挥云袖,凄然一笑,长啸声中化作一缕青烟,绵绵之间尽入那一尺牛刀。

肖石负手而立,任牛刀自行跃入识海之中,顿觉一股轻灵奇巧的至纯至阴灵气悄然融入东方朱雀位的滚滚浊流。

那肆意奔涌的涛涛江水瞬间就柔和温婉了许多,江面上笼罩了一层淡如青纱的凄美薄雾。

周身汩汩而流的阴阳参合道气随着默默静流变得分外丝滑,游转不歇,无声无息浸润着全身的奇经八脉。

识海西天之上那轮明月,倏然之间赤光大作,映得四方一如血海茫茫。

薄浪似血,赤涛拍岸,小厮喉间十二重楼之第六重金汤玄关那一层闭塞薄膜此时却如临大敌,瑟瑟发抖,仿佛镜花水月一般,“哗”地一声便化为万千碎片,碾作成泥。

肖石豁然一举,便自然而然踏入炼气六重之境。

半晌过后,小厮收拾心情,擡头凝望着伊人,咧嘴笑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小子虽然只是刚刚踏入炼气六重,但距那炼气圆满之境却是又近一步,姊姊可莫忘了莲舟之上应允之事。”

菡青萝闻言杏面含春,唰得一下羞成一块大红喜布,美目含情,嘤咛一声便缓缓倒入肖石怀中。

长夜漫漫,两人此时方才偷得半刻清闲,缱绻相依,融为一体。

小厮识海四下本已寂寂无声,其时却在北方玄武之位传来一声冷哼,南方朱雀之位又响起一声轻啐。

肖石此时搂着伊人绵软无力的滚烫娇躯,正自上下其手,忽左忽右,轻拢慢捻抹复挑,不亦乐乎。

小厮正欲低头舔弄那对碧玉膏上悄然涨立的粉禁葡萄,倏然觉得心中一阵莫名悸动,额头后背冷汗簌簌而下,不觉僵立当场。

伊人久久不见小厮动静,蛮腰轻拧,睁开似怨似恼的双眸,鼻中微哼,纤手轻摆便一把将小厮的寸头紧紧按在两团丰硕之间。

肖石如坠腻滑云堆之中,虽是倍感窒息,但那份刻骨销魂,哪里还按捺得住,埋头啄住眼前那粒含苞欲放的娇艳蓓蕾,轻轻啮咬,细细吸吮,直如襁褓中一个嗷嗷待哺的初生婴儿。

菡青萝蛾眉紧锁,似是有几分痛苦,却又似很是愉悦,喉间咿呀作响。

伊人双眼迷离,呢喃道,“小冤家,轻一点……”

迷蒙月色之下,那若寺的后院悉悉索索了半晌,突然响起一声响彻夜空销魂蚀骨的莺莺娇啼,便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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