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肖石虽是不知道在这锅汩汩僧汤中苦挨了多久,却是再也明白不过,若是再不探头衲气,这劳什子未央宗圣子的小命则自此休矣。
刚刚探出头来,小和尚却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老道的一双贼眉鼠目近在咫尺,蛋壳一般白净水滑的脸上笑容可掬,上上下下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自己。
“小小和尚,莫怕莫怕,翠师妹早已离去,老道适才一时气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袁左使左手捻着一缕长须,飘逸出尘的微笑突然诡异起来,右手抽出一根雷击木,嘿嘿一笑,“送汝一记闷棍,权当赔罪,子将何如?”
兀自气喘吁吁的肖石闻言目瞪口呆,急忙低头闪避,但耳中传来嗡的一声,那雷击木仿佛附骨之蛆一般不偏不倚敲在脑后。
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传来,小厮眼前一黑,噗通一声,直挺挺跌入汤水之中。
倒下之前,小厮勉力擡头望去,只见老道手捋长须,得意洋洋道,“圣子大人,莫怪老道出手无情,元宗主昔日有言,天将降大任于圣子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贫道前思后想,亦是深以为然。”
笑眯眯盯着炉中汩汤中昏迷不醒,上下浮沉的小厮,半晌过后,袁丹丘神色一冷,哼了一声道,“想这未央宗的堂堂传承圣子,又岂是随便找来的土鸡瓦狗都能当的。”
“贫道虽然不知为何乌云儿和元老鬼为何选中于你,但贫道既然忝为未央宗代宗主兼传道左使,一捏根骨,二炼皮囊,三锻神魂,这三份历代圣子的入门大礼自是万万不可免去。若是连这入门三劫都挨不过去,嘿,小和尚还是趁早轮回去吧。”
低头朝小厮啐了一口,袁左使撇了撇嘴,不屑道,“倒是便宜这小贼秃了,送你一记闷棍其实乃是贫道心有一息善念,这捏骨续骨之时的万蚁噬心之痛,啧啧,岂是汝一尚未入道炼气的黄毛小子所能安然生受。”
袁丹丘的七转金丹被锁久矣,这一身法力修为自是用无可用,但未央宗这圣子的入门三劫乃是缘起于草莽江湖,用于尚未入道的凡尘之身,倒是无需法力神通。
而这三劫取的正是所谓破而后立之意,不破不立之法,以此脱去凡胎,洗髓易筋。
第一劫,十日捏骨。
头一日“捏骨”以金刚指力断其周身筋骨,次两日则以水炼之法续筋接骨,再断再续,往复三循,方得所谓周天圆满。
在一道小金刚符的加持下,狞笑声中的传道左使,挥舞着一双禄山之爪将小和尚浑身上下的筋骨脉络捏为寸断。
但令老道无语凝噎的是,这小和尚在第一轮“捏骨”时倒是颇为配合,从昏迷中活活痛醒,复又龇牙咧嘴惨叫一声,生生痛昏过去。
但自此以后的两轮,肖石便旁若无事任由老道上下其手,有如围观路人一般,只是冷冷看着老道满头大汗将自己全身筋骨捏为寸断,悠闲自在,仿佛在享受着老道的细心推拿一般。
即便水炼续骨时那万蚁噬心之痒痛,小厮也只是偶尔撇一撇嘴,皱两下眉头。
十日之后,水火炉中,已安然续完最后一轮筋骨的肖石,双手随意抓着炉沿,惬意地将光头蒸在炉耳之上,任由赤条条的身躯在汩汩清汤中上下浮沉。
第二劫,十日炼皮。
袁丹丘纳闷地看着炉中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的小厮,心中郁闷无比,绕着水火炉一圈圈踱着碎步。
犹豫斟酌良久,老道一咬牙一跺脚,从衣襟中取出一只破烂褴褛的芥子袋,狞笑一声道,“捏骨之劫只是开胃小菜,这一袋子七宝七毒大料也有一甲子的年头,滋味鲜美,圣子有幸,且慢慢享用。”
说罢,老道一松袋口,只见阵阵阴风之中,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妖虫毒蝎蜂拥而出,似是被汩汩汤水荡漾开来的莫名熏香吸引,争先恐后飞蛾扑火一般跃入水火丹炉中,唧唧尖叫之中,片刻便融在汩汤之中,青烟袅袅中化为七彩斑斓的腥臭血水。
这一炉汩汤先前还颇为清澈,一盏茶的功夫,便如同沸反盈天的地底岩浆一般,裹挟着黏稠漆黑浑浊的血泡,咕噜咕噜四下溅射。
汤中的小厮,佝偻着身躯,浑身通红的皮肉如同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皮开肉绽,血浆肆意喷涌。
老道捻着一缕胡须,鼻中飘来阵阵腥臭夹杂炙肉之香的奇异味道,看着水火炉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厉鬼一般的狰狞小厮,哼着千金楼的艳词小曲,心中只觉舒爽之极。
但只是一炷香过后,水火炉中除了血泡沸腾破裂的咕噜之声,再无一丝人声。
老道定睛一看,这小子竟如同老僧闭目禅坐,在一池漆黑的血浆之中盘膝安坐,手捏一个拈花指印,眼角眉梢分明挂着一丝笑意,似在讥笑袁左使大人黔驴技穷,不过如此。
袁左使双手握拳,只觉心头一阵无名之火熊熊燃烧,比那水火炉下的琉璃净火亦是不遑多让。
十日之后,水火炉中的沸腾血汤终究平静了下来,波澜不兴,一如之前的清澈洁净,丝滑得如同洛京胡家娘子那雪腻的肌肤一般。
而小厮也霍然站起身来,精神矍铄,浑身上下皮光滑水嫩,竟无一道伤口。
第三劫,十日锻魂。
老道此刻已是累得塌肩驼背,吊眼垂眉,面色呆滞,喃喃道,“这锻魂之术……无非是以阴寒符箓……将这一炉汤水连同这小子……化成一坨千载寒冰,以刻骨阴寒锻其神魂炼其心志,但比之元老贼那碧落黄泉丹的九幽玄冰……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也罢,即便是老道自取其辱,这入门三劫乃是宗门千年之规,必不可免。”
袁左使神色凄然,双手微微颤抖抽出一张生死玄冰符,口中念念有词……
✦ ✦
一月时日转瞬即过,未央宗的左使大人袁丹丘鼻歪嘴斜,精疲力竭,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斜眼瞅着缓缓从水火炉中站起的小厮肖石,喃喃自语道,“怪胎,真是个怪胎。”
入门三劫下来,小厮对着一炉清水顾影自怜,左看右看,心中略有不喜,只觉一身皮肉滑嫩的有如初生婴儿,未免有失男儿气概。
摩挲着光头,肖石沉思片刻,不解道,“不知左使大人可曾听闻大舜那掖庭冥狱?”
老道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小厮不以为然,自问自答道,“那冥狱坎字号的三大酷刑,棙神、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