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来,沧海桑田。
此间世人皆知,三十七年前的瑶池论道会上,镜湖畔阆风龙璧乍现天机,将这三界十九州七十二仙魔道门划归至七重境。
一重境的瑶池,道宗和魔门自不必多说,千年以降,任白云苍狗,看云卷云舒,他自巍若昆仑,岿然不动。
二重境的剑宗,天门,苦海崖和大荒山亦是正值中兴,傲啸三界。
三重境的却是传说中人鬼妖三界之三大绝境,瀚海蜃楼,忘川海黄泉殿和幽溟海九阴山。
四重境的天机楼,长乐宫,六道门,鬼谷墟,玄天宗,无相寺和问心斋,七大宗门也是虎踞龙蟠,逐鹿九州。
五重境便是三国九州那十八家修真世族,膏粱望族,亦是翻云覆雨,各领一方风骚。
不过这一时一世的宗门起落,兴废更迭,回首千年却也只是大道无常,寻常事尔。
未央宗,便只是洛京东城一个不入七境的破落潦倒宗门。
说是破落,据千金楼几个过气倌人多嘴丫鬟流传,这位现任第三十一代传道左使兼代宗主袁丹丘,昔年每每在千金楼千金一掷春宵酒醒后,便会不胜唏嘘怆然涕下,说这未央宗现如今虽是各种不堪,想那数百余年前却也是论道瑶池,参破生死,吸云英餐石髓,驾彩凤驭青鸾的二重境之巍巍大宗。
众婢玩笑之余,自是无人相信。
说是潦倒,未央宗传到这第三十一代,早已是门前冷落香火难觅。诺大一个宗门,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半活人。
左使袁丹丘袁道长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在邻里街头卜卦看相,给大户人家烧符捉鬼,当个牙人做下咨客,千金楼前卖卖犀角散和房中秘术,实在酒债高筑时也会偷偷做些挖坟掘墓的勾当。二十几年来,倒也在龙蛇混杂的洛京东西两城混得风生水起,妇孺皆知。
另一位传功右使翠寒烟,现在是洛水千金楼上玲珑画舫的当家鸨母翠娘娘,虽然似已徐娘半老,却还是桃腮杏面,丰韵妖娆。一颦一笑之间那也是三分娇柔,七分魅惑。
至于剩下那半个,便是未央宗三十一代正牌宗主元无咎,却早在数年前卖掉未央宗最后一间丹药铺子后便杳无踪迹不知所之,坊间暗传是躲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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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洛水湖,碧波荡漾,游船如梭,依稀传来歌声泠泠。
三年前洛京的惊世一战,一如昨日的骤风疾雨,杳然无踪,而洛水繁华依旧,灯火阑珊。
即使是烟雨朦胧的日子,数里外随意一瞥,玲珑画舫那紫檀桅杆上高高挂着大红灯笼便清晰可见,琉璃青瓦,鸾头螭尾,白石为梁,碧玉为椽。碧绿沉凝的半顷翠波,倒映着朱栏翠瓦,灯火幢幢,丽影翩跹。
夜阑瑟瑟,细雨如织。
远离喧嚣的画舫三楼的漱玉阁里,一袭琉璃撒花青绉裙的翠寒烟,斜斜倚在牙白色的芙蓉软榻上。
这妩媚丽人此时杏目圆睁,蛾眉倒蹙,隐隐露出几分雪腻凝脂的高耸酥胸气得上下起伏,春葱般的纤指遥遥指着抱头跪着的袁丹丘袁道长,冷声斥道,“代宗主左使大人,你只是个惫懒道人,平日测字算命泼赖耍滑倒也罢了,谁教你夤夜翻墙溜入胡家夫人的后花园里?做个登徒子窃玉偷香那也算了,还在香闺被活活捉奸成双。被人家老爷抓淫于榻又罢了,还被闷棍敲昏种下这鬼谷墟的蜉蝣锁心蛊?”
袁丹丘指缝之间偷眼望去,那上下几团丰盈处层峦叠嶂,绷紧欲裂,不禁心摇神动眼晕舌燥。
暗暗咽下口唾沫,袁左使定了定神,心有不甘道,“姑奶奶饶恕则个,说来这事也不能全怨贫道,那胡家娘子伶俐娇媚,体态妖娆,珠圆玉润,某修的可是未央宗这阴阳大道,造化之极,天地交接而覆载均,郎情妾意,阴阳交接而万物始。这花间枕上本就是合乎天道,何罪之有?尤其是那美娘子眉目含情,秋波暗送,柳腰轻捻,那对金莲白白嫩嫩,细细圆圆,倒也有几分师妹你这……”
袁道长偷偷盯着半垂在软榻上的那双融酥白玉般的莲足一荡一荡,正自色授魂与,心神俱醉,突然神识一紧,头痛欲裂。
“呸,浊东西,老猢狲真是皮痒了,连老娘都敢戏虐。”
翠寒烟紧咬朱唇,杏目含霜。
袁丹丘立时一个哆嗦,手脚并用爬前几步,怯声道,“师妹息怒,昔年你也是上了凤璧的仙子,更有『蛾眉积翠黛,素手胧寒烟』的玉璧判词,那自是玄女下凡,佳人绝代,贫道情不自禁,把持不住自是人之常情。元老贼当年要不是一败涂地输掉了那场宿命赌约,散了山门,封印了你我的七转金丹,闭锁了泥丸紫府。这迢迢流年滚滚红尘,又岂会负了师妹的韶华丽质,姑射仙姿。”
翠寒烟轻挥流萤小扇,斜瞅了一眼,淡淡道,“左使大人伶牙俐齿,休要哄耍奴家,也莫编排老宗主,奴可不消生受。你这歪厮缠了半天,有什幺主见且说个究竟来。”
袁丹丘站起身来,扶了扶紫霄如意道冠,掸了掸洗得发白的青衣道袍,寻了把雕花木椅坐下。
干咳了一声,袁道长正声道,“师妹可怜则个,贫道事后细细想来,其中多有蹊跷,某此次是见鹞投罗了。终年家打雁,今却被雁儿鹐了眼睛,愧之羞之。倒是胡不喜这胡家小犬,不知何方打听到贫道乃此间市井的发丘探穴第一高人,下套种蛊一番折腾,意在驱使贫道去冥狱西郊坟场找个物事,却是自作聪明,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高远而不知幽深了。”
翠寒烟取了颗荔枝,纤指细细剥去红壳紫绡,轻啖入口,掩唇讥笑道,“那是自然,谁人知你这沾花惹草,偷鸡摸狗的蹩脚贼道,昔年也是在昆仑瑶池光阴树下坐而论道,琳琅玄榜上春风得意的金丹大能。左使大人修为被禁,但渺渺神识犹在几分,去那乱葬岗取个劳什子还不是探囊取物,又找奴家何干?”
袁丹丘捻须苦笑道,“旁得还好,师妹你可知道,这劳什子东西却在那冥狱新近浇筑的肖氏铁丘坟中,这数百人的铁丘坟上足足用了九道镇魂石皮,周身浇铸了幽溟海万载陨铁,又辅以玄阴锁虺大阵,端是凶险异常,不可小觑。”
说罢襟袖一抖,骤然周身环绕飘浮着九杆阴风阵阵的白幡,冷笑道,“蒙胡大人垂怜则个,赐下这八杆鬼谷引魂幡,言道是插入玄阴大阵的生死八门中,便可风平浪静,避凶趋吉,堪破阴阳。”
翠寒烟蛾眉微蹙,甚是不喜这隐隐传来鬼哭狼嚎的引魂幡,掩鼻晒道,“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鬼谷墟这引魂幡,阴止而藏,阳动则出,怕是一旦你插下这八杆魂幡,肖家那数百孤魂厉鬼倒要追你的命夺你的魄。”
袁丹丘眼中厉芒一闪,挥手收起魂幡讥笑道,“胡家小犬定下这连环诡计,铁丘坟里定然内有乾坤。不入虎穴,安得虎子。这当今之计,独有便宜行事,随机应变了。贫道这金丹修为虽十不存一,不过昔年的符箓丹药还略有存货,亦了无所惧。”
言语一转,嘿嘿干笑道,“倒是师妹大人的那枚宗门至宝之一的白玉貔貅,逢山开山,遇水辟水。上可九天驱凶,下可黄泉化煞,这些年来倒是明珠蒙尘,灵宝自晦,何不借予为兄一用?小道自是诚惶诚恐,伏维尚飨。”
翠寒烟白了一眼袁道长,神念一转,但见白影闪动,一只粉妆玉琢的雪堆一样的白色狸猫已然钻进翠寒烟怀中,灵舌轻舔美人春山般的杏脸桃腮。
刚才还紧绷着脸的翠寒烟顿时抿嘴轻笑,任由白猫在怀中腾挪辗转,酥胸起伏有致,盈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扭动躲避,花髻微颤,媚眼迷离。
袁丹丘怔怔看着这笑靥如花的佳人娇啼轻叱,胸前有些凌乱的翠裙隐约间几处雪腻丰腴呼之欲出,一时间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咳了两声赶紧收拾心情,眼观鼻,鼻观心。
白猫很是有些委屈,歪过头看着袁道长,碧眼怒睁,舞爪张牙,恨恨呲了几声,翠寒烟轻声细语,柔抚微挠,小心伺候了片刻,白猫终是不情不愿之中,转了几圈轻烟一缕化成一枚白玉貔貅。
翠寒烟神色一凛,螓首轻擡皓腕微摆,将白玉貔貅丢给袁丹丘,冷冷一笑道,“丑话说在前头,雪奴儿要是少了一丝皮毛,奴家可要活剥了你这杂毛的皮。”
心有戚戚的袁左使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白玉貔貅,低头一瞥,只觉那白玉貔貅的双眸竟似活转过来,寒星一般,冷冷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