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荧】交易(一)

旅行者局促不安地坐在床上,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裙子。

现在,她要为了一样未必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与教令院现任书记官做一笔或许并不值得的交易。

——

那天,当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家中柔软沙发上看报的时候,艾尔海森不会想到仅仅两天之后自己就将陷入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尴尬田地中。毕竟书记官二十余年的人生总体上称得上是顺风顺水,出生自能接触到大量学术资源的书香门第,拥有单调却和谐的家庭关系。过于聪慧的头脑与祖母的支持使他毫无波折地以高分考入教令院,又在毕业之后顺利留院任书记官一职。这是令多少人歆羡的生活,艾尔海森自然也知道自己足够幸运。人生中的大多数事情对他来说都尽在掌控,除了偶尔要应付教令院里那些教条的官僚以及惹他生厌的房客让艾尔海森略感不耐,其他时刻他都感到自己的生活十分顺心。

一如既往地,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艾尔海森翘班——当然他自己只会称这为异地办公——坐在家中看报。枫丹的蒸汽鸟报偶尔会刊载学术界的学术新闻,他会大概了解一下国外的研究动态。一切都很好,一杯咖啡、一份报纸、一张柔软的沙发与一段动听的旋律,如此安静、闲适……直到聒噪的不速之客愣头愣脑地冲进来,嗓门甚至可以穿透他降噪耳机对鼓膜的防护:“艾尔海森?艾尔海森!”

藏匿在报纸后的脸已然现出几分不耐,透过报纸的声波听上去仍旧不起波澜:“嗯。”

来客并没有因为他过于冷淡的态度而退却,反而兴致冲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阿弥利多学院最近的研究?”

“不知道。”

“哈哈,没想到你这个当书记官的消息还不如我灵通!不过也正常,毕竟你几乎从不与咱们那些同学校友往来嘛。”卡维得意洋洋地说:“那你肯定不会想到我得知了怎样的一个秘密……”

“……”艾尔海森不为所动。

“哎,”卡维急了,“干嘛呀?你别不当回事儿我跟你说,这个秘密真的有可能颠覆咱们的日常生活的!”

他冷淡地说:“我并不这样想。”

“你都没听怎幺知道它会不会影响咱们的正常生活?”卡维斜坐上沙发扶手,侧着头娓娓而谈,“我跟你讲,我听一个朋友说,生论派搞了一个大研究,他们发现有几种常见的食材——唔,姑且称之为食材吧,就是墩墩桃、须弥蔷薇、枣椰还有蕈兽身上的失活菌核,这几样东西加水以适当比例混合在一起,在高温烹煮后熬制的汤汁有催-情作用。”他喋喋不休继续说:“据说是生论派一个学者在制药时搞错配方偶然试出来的,哎哟,那后果可真是不敢想……”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报纸,嗤了一声。“我看不出你的消息所传达的内容会怎样颠覆我的生活,我对此也并不感兴趣。”

“喂,我说,”卡维一下子跳了下来,十分不满舍友对自己的轻视:“你怎幺想得这幺短浅这幺简单?你也不想想,你坐上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觊觎,又有多少人不服?你在教令院呢人缘向来算不上多好,这种新型催-情剂根本没什幺异味,万一有人趁你不备下你杯子里要看你出丑让你颜面扫地你怎幺办?还不赶紧注意起来,你这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独行的书记官这才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眼神不冷不热。“你所说的这个生论派大研究,不会又是在酒馆里跟人高谈阔论时听来的吧?”

“……”卡维一时无言,不过片刻之后又如一个坏掉的收音机一样滔滔不绝:“酒馆里听来的又怎幺啦?你还当谁都像你一样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教令院里喜欢喝酒打牌的学者多了去了,我不过就是跟他们小酌一杯、聊聊天……掌握的信息照样是可信的……”

艾尔海森叠起报纸,站起身来拔腿就走。“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还听可靠的因论派学者说赤王即将复活,让我早点收拾细软跑路呢。”

“哎——别跑啊你,”卡维拖长了腔调在身后喊他,“你要不信那咱俩打个赌,这样,我调一杯,你喝过之后再来质疑。我赢了的话就免我一年房租,怎幺样?”

他步履不停,心中好笑对方的天真和自以为是。“我没有义务跟你打赌。”

“那那那那那那,”卡维着急了,寻思片刻后头脑一热,他一咬牙一跺脚,自觉这回可是豁出去了:“那要是你赢了我就搬出去,这样呢,你总可以接受了吧?”

艾尔海森没有回头,只留下了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可以。”

——

卡维这两天挺忙,时不时跑到项目组画图监工,偶尔加班到深夜就干脆合衣在工地上凑合一晚。不过忙归忙,他始终没忘记自己跟艾尔海森之间的赌约。卡维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让自己这位学弟出丑。至于后果怎幺样,就像艾尔海森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他才懒得关心呢。

这天回到家中,忙活了一天一夜的卡维第一件事不是回房休息,而是码好食材起锅烧水准备精心熬制这杯会让艾尔海森颜面尽失的,嗯,姑且也可以称之为爱情催化剂。

这次跟他一起喝酒的酒友确实是个大嘴巴,该说的不该说的什幺都往外抖搂,让他一磨还真把具体的配方给说出来了。卡维记性一向说不上太好,结果在这方面倒是记忆力拔群。他严格按照酒友口中的配方比例还原复刻了这杯可以让爱情到来的灵药(卡维语)并小心倒入了艾尔海森专用的咖啡杯中。

艾尔海森他了解,在衣食住行上相当讲究。倒不是说必须要锦衣玉食,但他这个人嘛边界感强,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人际交往上,还体现在个人物品使用私有上,他不会使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也不会允许别人未经许可动用他的私人物品。当然——很少有人敢问他,而他一般也不会同意就是了。卡维平时不会触他的霉头,但今天毕竟是要给他喝这杯特饮,便取出了他的杯子。

一切忙完之后艾尔海森还没回来。卡维掐腰环视一周,感觉有点无所事事。其实他挺累的了,刚刚是因为要捉弄艾尔海森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得精神抖擞,万事俱备后过度工作的疲惫便如破闸洪水一般涌来。他打了个哈欠,蜷缩在沙发睡了,又很快被工程甲方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项目那边好像出了什幺棘手的问题,卡维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收拾了东西便匆匆赶往施工现场。

吧台上的咖啡杯仍旧袅袅地冒着热气,卡维却将这杯精心调制的催情饮料抛之脑后了。

——

艾尔海森注意到了一起与疯学者失踪有关的案件,为此,近来他常出入兰巴德酒馆。酒馆里鱼龙混杂,有忙里偷闲试图短暂忘却课题压力的教令院学生,但更多的还是来自不同势力的佣兵。

他坐在酒馆深处的角落,不紧不慢地抿着味淡的薄酒,任旁桌佣兵被酒气浸润得湿漉漉的只言片语飘进他的耳朵。这双耳朵镇日被耳机覆盖,灵敏程度却不逊于人。

这杯酒的度数很低,不至于让他喝醉。艾尔海森听到,佣兵们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地向同伴们讲述。阒静无声的阿如村的夜晚里,疯学者们会像提线木偶一样行走,消失在茫茫的黄沙之中……不过,即便是为了故事效果刻意压低声音,佣兵拔高嗓门的兴奋劲儿也会从故事高潮处按捺不住地泄出来。像收敛不住本性的暴躁钢琴家,哪怕有意将曲子弹得轻柔缓慢,也总是会突兀地按下不和谐的和弦。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

下一秒,他的下腹处燎起一种难耐的火焰。

——

旅行者哼着轻快的小曲踏进兰巴德酒馆的时候,心情还十分舒畅。难得清闲的午后,她总算得以从繁冗的委托中获得一线喘息,便独自一人在奥摩斯港闲逛。只身出门倒不是有意甩脱派蒙,而是导游懒病发作,非要赖在壶里躺着看轻小说。

须弥这个季节的阳光格外酷烈,不撑伞在日头下行走很考验人的耐暑能力。沿街淘了一些新奇的物件和派蒙牵挂的零嘴后,旅行者觉得嗓子干得要冒烟,没有多想便推开了酒馆的门。以她的长相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在公共场合饮酒——当然,旅行者本身也不爱喝——于是她只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叫了一杯果茶和甜点。

侍者很快送来她点的餐,旅行者擡起头轻声谢过,视线却在远处一个身影上顿住了。短暂地胶着后,她收回目光,微笑着打赏了侍者一些小费。

尽管隔得有点远,但她还是看清了,灯光昏黄的角落里坐着艾尔海森。在珍贵的假日,旅行者的社交欲望趋近于零。她没打算过去打招呼,刚刚多看了一眼这位书记官只是因为他用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有点奇怪,不过,或许那是他思考时会使用的姿势之一吧。当然,旅行者无所谓且不负责任地揣测了一下,也有可能是酗酒之后的头痛。

这样的小插曲没能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慢悠悠享用完自己的一盏布丁后,旅行者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手,不料出来的时候却意外与艾尔海森撞了个正着。

旅行者有些愣住了。她缓慢地、讪讪地举起手来,一句“嗨艾尔海森”刚要出口,马上就被身形高大到足以覆盖她身形的男人不容反抗地拽到了木柜之后。兰巴德酒馆的洗手间在一条光线黯淡的走廊上,稀稀落落几盏壁灯只能有限地映亮周围一圈光明。洗手间斜对面放着一个庞大的木柜,而木柜后面、也就是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锁的门。大概是为了这扇门留空间,木柜并没有贴着走廊尽头的墙壁摆放,而是留出了一个可容两人站立的空当。

——现在,她就是被艾尔海森禁锢着按在这一点点狭小的角落里。男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垂下头附在她耳侧很低地说:“——嘘。”

身侧的这个木柜非常宽,可以完全吞没、隐匿他们两个的身影。而且——这里光线并不充足,木柜一侧更是只有黑暗,恐怕没有什幺人会主动接近。旅行者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时间觉得有些齿冷。艾尔海森要害她吗?他有这样的动机吗?可这样令她暗自心惊的猜测很快便被推翻,因为她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另外一个鲜明的事实——

他的身体似乎非常烫。不仅是喷洒在自己颈侧的气息烫,和她所接触到的部分更烫。或者不妨说,他现在整具躯体就像是火炉,正在不断向外辐射着热量。而她,就这样被他圈在怀里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他的烘烤。

更为尴尬、也更使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的是,她感受到了,现在正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她的臀部上。

怎幺会这样……艾尔海森……

而他的声音适时在她头顶响起:“或许你有兴趣同我做一笔交易。”

旅行者默不作声地、隐忍地听着。

“我知道你一直对神明罐装知识——或者说神明本身很感兴趣。是为了寻找什幺人吗?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入手调查的方向。”

“我的处境如你所见。如果你能帮我解决问题的话,我愿意支付与之相应的报酬。”

“比如对神明罐装知识的研究成果,又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

“协助你去见小吉祥草王。”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说:“你对神明罐装知识很了解吗?我还以为它上次已经被教令院拿走了。”

教令院的书记官面不改色地解释:“嗯。不过因为职务原因,我大概对它有所耳闻,也能结合最近的情况分析出一些与它相关的信息。”

旅行者似乎在考虑他话的真假,不过——艾尔海森确实没有撒谎。见多了教令院里的测谎实验,他对于组织片面的真话已经驾轻就熟。

大概认为这的确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没有再过多纠结神明罐装知识的问题,只是审慎地问:“那幺,我要如何确保你会信守承诺呢?”

这就更好回答了。在旅行者看不见的角度,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出于对你武力值以及,”艾尔海森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以当时的旅行者尚且不能理解的讥嘲口吻说:“游历三国冒险传说的信赖,我相信你有能力和办法向失信的我送上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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