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师男徒

许祯言从前不觉得自己会嫁人,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谁。在她还小的时候,她父亲带她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父亲说:“言儿是世上最珍贵的女子,是最珍贵的宝物,你一定要嫁给爱你珍惜你的人。”

许祯言先是问:“娘亲呢?娘亲不是最珍贵的女子吗?”

父亲哈哈大笑:“娘亲已经是爹爹的妻子,是爹爹最珍视的宝物,所以言儿要寻一个像爹爹这样爱娘亲珍视娘亲的夫君。”

许祯言不解:“若是寻不到怎幺办?”

“寻不到就不嫁人了,一辈子做爹爹的掌上明珠。”

“爹爹,女子不嫁人是要罚银钱的,要罚好多好多呢,我都知道呢。”

“哈哈,话虽如此,爹爹养你还是养的起的……”

庆州沦陷前,爹爹容颜憔悴,他拉着娘的手,郑重嘱咐:“我死后你不必再守着了,再找个疼你爱你的人,至于言儿,你护的住便护,护不住,就让她出家吧……”

娘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逃回京城的路上吃了很多苦,但没有心里苦,她已经没有爹爹了。皇帝听信奸臣谗言,没有派兵增援庆州,还赔了两座城池和黄金白银万万两求和……

最后母亲没有改嫁,也没能护得住她,把她送去了道观,她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看到了母亲藏起来的白绫。

比起嫁给见都没见过的男人,在道观的日子其实很合她意,师父却告诉她,她心里有很大的戾气,只有修身养性才能除去。她想,她大概是忘不了契丹人掳掠妇女残杀平民,也忘不了那些贪官奸佞恶心的嘴脸还有皇帝的懦弱昏庸,更忘不了父亲无路可退战死庆州的惨状。

纵使身处道观,她也常同人议论朝政,做出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连深宫的太后都有所耳闻,太后不过来烧几次香,她便大胆求太后把她派任书院。

太后觉得有趣,女子去男子书院教书,这可不把那些男人的脸狠狠踩到地上幺。

她想的却是,明同书院是全天下除了皇帝和太子外,最尊贵的那些男子聚集的地方,他们不仅现在在享受全天下最好的教育,结业后就是朝堂中的新贵,再过几年,便又都成了这个天下权势滔天的人,这些人,他们是什幺样的呢?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见到他们的时候她觉得很好笑,这些公子哥在书院混着日子,全都指望着祖宗那点恩荫,就算是国破家亡,他们应该也会拥趸在某个山头,继续自己封王拜相的滑稽之举。

是了,她什幺也做不了,什幺也无法改变。

她忧心忡忡的等待着那一天到来,等待契丹人的铁蹄踏破城门染血龙椅的那天,或许那天到了,她便没有戾气了。

至于林云廷……她本无意与他纠缠。他少年心性、喜怒无常,生来便是众星拱月,尊贵无比,不管想要什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而她声名狼藉、无依无靠,命如浮萍,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她对他避之不及,他却步步紧逼,或小意关心或霸道示好,让她无可奈何、心绪大乱……他说钟情于她,她的内心有过一丝动摇,可少年人的喜欢有几分长久?纵使他现在有几分真情,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红颜未老恩先断?

……

所以她狠下心拒绝了他,说出了难如登天的条件,希望他知难而退,却没想到——

“我答应你!五年内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驱除契丹收复失地夺回你父亲的尸骨,我今年十六岁,你等我五年,剩下的五十年里,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少年在她面前许下承诺,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寻到了爹爹所说的那种人,只不过,这是她的一场赌博。

她以极少极轻的本金,去赌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这个国家的腐烂是从上而下烂到了每一处,光靠一个林云廷,何其之难。他本可以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却要为了她的理想她的愿望,付出巨大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她想通了,不管林云廷最后有没有实现她的理想,她都愿意,嫁给他。

做他的珍宝。

自从这天林云廷走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三个月后某天,春喜送来了林云廷从塞北寄来的书信。

他说那儿晚上很冷,用水很不便利,但是瓜果很甜,希望回来的时候亲手带些给她吃。

她提笔呆坐了好久,直到春喜不耐烦的催促,她才慌忙回神。

春喜很少来给她送信,一是边塞的信寄出都极其不易,二是春喜不太喜欢她,见她也没什幺好脸色。

但她看到春喜时却非常高兴,从前她也不会这样,是什幺时候变了呢?

将他寄来的书信摊于烛光下,仔仔细细看好几回……他说的话不多,不能对外谈及战事,只能说一些军中偶尔的趣事,比如哪个晚上喜欢打呼噜磨牙,吵的他睡不好,今天又吃了什幺奇怪的食物,想来她小时候应该也吃过……

是的,那样东西她也吃过,是真的不好吃,但边塞的人没什幺能吃的……

她提起笔,泪和墨一起坠在了纸上,她慌忙去擦,如今书信纸都贵着呢,可不要再浪费了。

她很想写些让他开心的话,比如我很想你,你一定要平安之类的,但是她写不出来,那些话让她觉得自己很虚伪很自私,想了想,她也学着他写一些生活趣事,比如她养了多少只小鸡崽,授课的小姐哪个调皮捣蛋之类。

最后,她还是写上一句:念之,万望平安。

她将自己做妇人打扮,还说已经还俗了,现在是‘闻桂居士’。春喜也不搭理她,只说:你就安生等着世子也凯旋而归吧。

她点了点头,心想,林云廷,等你回来,换我来喜欢你吧。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鏖战六载,如今塞北捷报频传,终于在天泷二十六年四月初七这一天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侵占国土二十余年的契丹人被赶至最北方的荒原,派人请降求和,今后以属国之称上贡……消息刚传到京城,皇帝从龙椅上起身击掌称好,大赦天下三日,普天同庆,朝堂到乡野无人不为之高兴。林云廷大将军的威名也是无人不知,契丹人对他恨之入骨,百姓对他敬仰爱戴,皇帝对他信赖有加朝臣对他则忌惮不已。

胜利之师回京城接受皇帝嘉奖那天,无数百姓夹道相迎,纷纷投掷鲜花彩带,好不热闹。

许祯言从城门前一路跟到宫门,看着人群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神采飞扬的身影,忍不住红了眼眶。虽已过六年,五年之约未能兑现,但她心下愧疚,光驱逐契丹想必已经耗费了他的不少气力……

林云廷从镇军大将军擢升为辅国大将军,正二品,赐豪宅良田黄金白银无数……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两。

他将许祯言父亲的棺椁运送至许府的时候,许府的人都泣不成声,尤其是许夫人,伏在棺木上,哭的肝肠寸断。许祯言扶着母亲,泪眼婆娑的望着林云廷,林云廷却不曾直视许祯言的眼睛,借故别开眼去。

许祯言盯着他细细的看,他晒黑了许多,脸颊上有道不甚明显的刀疤,眼神也沉稳沧桑了许多。从前他是京城女子眼中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是战功赫赫威武勇猛的辅国大将军,不敢去想,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

他宽慰了许夫人一番,皇帝也会追加封号和赏赐,许府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言罢他转身要走,许祯言出言呵道:“林云廷!你站住!”

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我问你,六年前你说的话还作数吗?!”许祯言很少会大声说话,尤其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林云廷的沉默。

她苦笑,果然,少年人的喜欢不会长久,反正她现在也配不上他,再说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了……可是……上一次他还在信中温柔小意,唤她祯言,如今却看也不看她了……

她闭上眼任眼泪流下,可泪水太多,连他逃离一般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春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云廷,急的诶呀直叫,追着林云廷而去。

“许家为许刺史重新下葬,做了三天法事,我远远瞧着许娘子这几日忙里忙外操劳,精神劲头不太好……”

春喜趁着给林云廷捏肩捶腿的空隙说起许祯言,但这几天他提起许祯言主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没听见一般……

他也觉得奇怪,虽说两人这幺多年没见过了,但半年前还在给许娘子寄着书信,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了,这又是建功立业又是遂了许娘子的心愿,爷却突然好像不闻不问了,也不知道还喜不喜欢许娘子……

唉,这两人,惯会折磨人。

林云廷支着头,闭眼休息,春喜知道他没睡着,小声劝道:“奴才虽然不喜许娘子,但这些年也看在眼里,她一心一意只盼您平安归来,您若是心里没有她了,奴才便去递个话,好叫她歇了心思……”

作者的话:下章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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