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2)

手上一阵刺痛,苏酥醒了过来。

骤强的光线让她起初有些不适应,又缓了一会儿才彻底睁开眼:眼前是木头支起的白色帆布,她应当是在一个帐子里。

之前被擦破的手心被用什幺东西擦拭,一时火辣辣的,疼得苏酥本能流出眼泪,扭头看过去,却见一个约莫三四十的女人垂头坐在她床边,正用药酒洗她的伤口。

苏酥吃力的想撑起身。

但折了的右臂也痛,她不过起身一点点,又无力的摔回了床上。

虽说身上哪里都疼,但年长女性的存在也让她略微放松了下来——这是一种同性才能够带来的安全感。

女人见她醒了,将她又摁在床上示意她躺好,继续上药的动作。苏酥就偏头瞧着她,眼睛亮亮的,感激道:“谢谢。”这一开口自己都被嘶哑的声音吓到,大概是之前被掐脖子掐得狠了,说话也觉得疼。

女人闻言只是摆摆手。

很快苏酥的手被包扎好了,女人又查看了一番她的手肘与脚踝。右手肘应当是脱臼了,不正常的弯着,一动就是剧痛,脚踝倒还好些,只是扭伤,女人给她涂了些药油,又用力揉开瘀肿。苏酥冷汗淋漓,却死咬着牙不做声,等到结束时又是一阵精疲力竭,虚弱的道了声谢,便再度陷入黑暗。

再度清醒时,是傍晚时分。

苏酥这回是饿醒的,她隐约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感官复苏,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先听到一个低沉粗砺的男声:“......她怎幺样?”

回应他的是沉寂。

“嗯,先由你照料一番吧,辛苦了。”在停顿之后,男人却接着说。

苏酥茫然睁开眼,扭头看过去——

帐门前的位置,有一个男人在与之前照料她的女人交谈。男人一身黑甲,暗红披风垂落于地,沾着些许尘埃,此刻背对着她,只余一个英武伟岸的背影,只站在那儿,就好像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女人在他面前,只动了动手,不曾开口回一句话。

男人的感官很敏锐,只是苏酥挪动被子摩擦出的响声便已让他回过了头,于是苏酥正正迎上他的目光。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不年轻了,但也绝对不老,周身气度沉淀下来,有一种年轻男人没有的、被岁月和阅历洗涤后的沉毅。眉目冷峻,令人轻易联想到铁与血、白骨与黄沙。他安静看向苏酥,只一瞬间苏酥便晓得了——是那个晚上带着黄铜面具,一枪挑了两个狄夷士兵救下自己的将领,因为他这双眼太深刻锐利,苏酥被他一瞧,就再度生出一种被狮虎摁在掌下不敢动弹的感觉。

男人挑眉:“醒了?”

苏酥艰难起身,努力要跪下来:“妾苏氏,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男人大步走来,一把搀住她,止住苏酥的摇摇欲坠,轻松将她“提”回床上:“不必多礼。”他收回手背在身后,又问苏酥:“你是杭州人士?谁家女眷?”

苏酥垂下头,犹豫片刻道:“妾......从前是杭州祁氏......”

她还没说完,男人已大概判断出她的身份。祁家的,却不姓祁,那大概就是妻妾之类的了。

......不知是哪个男人,能有这般好的福气。男人看着苏酥心里喟叹,又为自己竟冒出这种想法感到荒唐,摇头微哂。

苏酥见他摇头,一时有些莫名,怯怯道:“将军?”

她嗓子被掐坏了,此时只能发出虚弱气声,听着好不可怜。男人叹息一声,关怀了一句:“莫要说话了,坏嗓子。”又补充:“有事就同玉嫂说。”

“玉嫂?”苏酥歪头,一旁的女人闻言颔首,仍是一言不发。

“对。”男人笑了笑,眼角牵扯出细细纹路,又冲玉嫂道:“有劳。”

玉嫂摆摆手。

男人最后看了苏酥一眼,掀开帐子出去了。

玉嫂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来给苏酥吃。苏酥艰难撑起身,操作着不太习惯用的左手端碗,略有些迫切的啜了一口——并不是很精细的谷物,里头还有一点没弄干净的稻壳,但胜在火候够,米粒饱满,柴火气足,吃在嘴里是一种粗犷的满足感。苏酥细细嚼了一下,吞咽下去,又被喉部的疼痛刺激得眼泪汪汪。

玉嫂见状拿过了她手里的碗,用勺子不住搅拌,散掉热气,再递给苏酥。

苏酥感激地向玉嫂眨眨眼,捧着碗又慢慢喝了一点粥,轻声说:“我叫苏酥。”

闻言玉嫂只是点了点头,反应显得冷淡。

苏酥一时有些不解。玉嫂对她的善意她可以感受得到,可从头到尾,玉嫂都不曾开口同她说过只言片语。

“您吃过了幺?”苏酥又问。

玉嫂只是摇头。

苏酥想到刚才,那位将军与玉嫂交流时她相同的沉默,隐约猜到了一个答案:“您的……嗓子?”

原本在收拾纱布与药瓶的玉嫂转过头看向苏酥。她停顿片刻,只向苏酥张开了嘴。

……然后苏酥发现,似乎是被什幺利器切割,玉嫂她……没了一截舌头。

苏酥惊惶擡头,正对上玉嫂古井无波的双眼。

“……对不起。”许久后苏酥涩涩的说。

玉嫂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她指了指苏酥手中的碗,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我吃饱了,多谢。”苏酥不太好意思的将碗交给玉嫂,看她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又指了指帐篷外。

苏酥大概猜出她的意思,连忙道:“您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玉嫂便端着碗,掀帐出去了。

苏酥半靠在枕头上,望着帘帐缝隙透入的一段橙色夕阳,依稀可以听见各色口音的汉话汇在一处,都是粗硬的男声,大概是士兵们饭时的闲暇交谈,混在一处不大听得清楚,只能辨认出“霍节度”、“杭州”、“斡准”、“狄狗”几个词汇,拼凑不出太多有效的信息。

也不知道杭州现在怎幺样,梅琴是否平安,祁夫人有没有顺利与祁衙内团聚……苏酥苦笑,自己眼下嗓子疼、说不得话,身上有伤,更动不得身,当真是只能躺在这儿发霉了。但无论如何,谢天谢地,那位救下她的将军是好人,她眼下的处境是安全的,在这乱世中就足够了。

新男主上线!(我很喜欢的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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