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内,铜锣敲了两声,太阳爬升到了最高点,是用饭的时辰了。
一个,着鹅黄宫服的小宫女,提着食盒给正殿中的贵人送去,路过小院时,正好遇见司萍那行人。
“你站住,食盒打开瞧瞧。”
司萍招手,叫停了她的步伐。
见她打开食盒,白菜,青菜,鲜亮的凑合着,少有的荤腥,是宫女们桌上常见的青椒炒豚肉。
就这样粗劣的饭菜,还是司萍去宫里,据理力争来的。好好的贵人,被那些黑心肝的下作东西作践,不免也生出一阵感慨来。
“好姑姑,行宫偏远,您老真不用如此辛苦。”
司萍拿出一个小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银针,在菜里翻来覆去的捯饬。身边的小姑娘,见她如此,出声提醒道。
“那一位,也不会感激咱们的。”
她有些忿忿的,对着正殿的方向埋怨,大好的青春,就折在这偏僻的宫殿里熬着。
“好了,你去吧。”
银针没有变色,那小宫女屈膝行了礼,提着食盒离开了。
司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像是叹息自己如浮萍般的命运,又像是对那一位生出悲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走吧,用饭去。”
此时的正殿,很安静,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外头的花开的灿烂,带着旺盛的生命力;殿门死死的紧闭着,从缝隙里弥漫出一股股,沉闷的,等待死亡降临的腐败气息。
提着食盒的小宫女,走到门前,伸出手敲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往正殿送饭可是个苦差事,那里头住了一位地位尊崇,行事诡异,举止疯癫的贵人。
以往来此的小宫女,回去之后大多拉着小姐妹一阵埋怨;更有甚着,躲在一边偷偷哭泣,不管旁人怎幺问,双唇紧闭,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凄惨至极。
她端着食盒的手已经颤抖,做了几次深呼吸,紧张不安的看向地面,等待开门的过程,是漫长的。
就在她鼓起勇气,再次伸出手,准备敲响殿门的瞬间。
门开了。
原本炎热的天气里,平白从殿内窜出一阵阴诡的冷风,叫那小宫女,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出现的,是一张英气,精致又苍白的脸来。
那人还穿着尊贵华丽的凤袍,乌黑的发间掺杂了些银白的花发;那双眼睛,宛如淬了毒的,尖利的箭尖,带着怨毒,紧紧的盯着她。
小宫女被盯了浑身发毛,从腿骨之间传来酸软,发麻的颤抖。
“贵.....贵人吉祥....盒...盒子里的膳食....司姑姑已经查过.....并....并无异常,恭请贵人....用膳。”
她屈服于不可名状的威压,双腿弯曲,跪在地上,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哆哆嗦嗦的行礼。
安静的,可以清晰的听到院外大树上传来的蝉鸣。
一滴冷汗从小宫女发间滴落,划过并不好看的脸庞,顺着下颌角,缓慢的砸向地面。
“啪嗒~”
她恐惧又颤抖的等待着,仿佛能听到汗珠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来。
“是传膳了吗,快进来吧。”
就在恐惧将她吞噬,快要死于,因为害怕所带来的,窒息感的时候,一阵由远及近,好听温润的男音救了她。
有些脱力的松了口气,擦了擦劫后余生,有些发白的小脸。
门开的更大了,那一位令人生怖的贵人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相俊美,身材纤弱的翩翩公子。
他的脸上挤出些,微微的善意,侧身让她进去。
也许是这位公子长得太好看了,时不时的偷瞄,跨门的时候不注意,险些摔倒。
“小心。”
自身旁传来隐忍的笑意,她紧张的心情随之舒缓,也跟着悄悄的笑了。
当菜摆上了桌面,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床榻下方的地板上,坐着那位令人恐惧的贵人。俊美的公子走过去,将脸趴俯在那人腿间,亲昵的磨蹭。
“陛下,该用膳了。”
听到他的声音,顾元启有一阵恍惚“陛下”,这个词,除了他,只怕再无人敢宣之于口了吧。
到西夏行宫以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总是沉浸在过去,将自己包裹在过往的回忆当中。
那些状如地狱的悲鸣,全是她的不甘,是她对于这个操蛋世界的,最后的抗争。
“陛下”
林琼又唤了一声,有些大胆的捧起她的脸,见她麻木苍凉的眼睛里,有着自己的倒影。
“陛下,该用膳了。”
“好。”
红木所制的餐桌上,雕刻了九凤飞天的吉祥图案,大约是年代有些远了,有些岁月的痕迹。送来的膳食有些单薄,尚且摆不满一张桌子。
顾元启望着那菜有一阵的眩晕,林琼见着她的模样,心底略微发苦。明艳的脸上,堆起苦中作乐的笑容,指着那菜介绍着。
“眼下正值酷暑,膳房的奴才们也算有心,做出这爽口的菜来。”
他指着面前那盘清炒的素菜。
“就说这道吧,翠绿翠绿的,还有些胡萝卜点缀,煞是好看,倒叫臣妾想起年幼时读的异国志,里头就介绍了一道名菜,名为“红嘴绿鹦哥”......”
窗外打来一束光,照在林琼姣好的容颜上,显出些圣洁又模糊的感觉来。
顾元启张了张嘴。
“琼郎。”
林琼的声音有一丝的停顿,眼里续起了水雾。好多年,好多年没这幺叫他了,他蹲下身子,依偎在她腿间,仍由她抚弄自己没有珠翠的青丝。
那双原本执掌天下的手,轻轻划过他的发间,又摸到那有些凌乱的鬓角。看着他俊美的脸上,那汪让她沉迷的深潭,眼底下泛起乌青......
“琼郎,跟着我,委屈你了。”
林琼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脸在手间依偎着。
“陛下,臣妾不委屈。”
他的衣袖因为重力而滑落,露出了藕节般,莹白可人的手臂,有些斑驳的旧伤痕。旧痕破坏了精致感,更生出破碎而妖异的美来。
“还疼吗?”
顾元启盯着那些自己弄出来的伤疤,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这一次林琼没有说话,只是乖顺的趴在她腿间,闭起眼睛。
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顾元启好像又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那时的她,还只是望京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纨绔。
直到那天深夜,宫仪权敲响了她的府门,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点燃了,就无法熄灭的,关于权力和野心的欲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