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判断她说这句话的用意,他只觉得又被拉开距离。
一时的冲动也好、思考后立刻做出的判断也好,能说是没有过去累积下来的影响吗?
为什么要用三言两语把他排除在外,隔绝在她认为安全的圈子里。
好像在说她改变不了的事,他没办法影响是很正常的,不用想太多。
「我在意的...不只是妳的生命安全。」
「有更在意的,对吧?」
她浅笑着说完,看见他僵硬的表情,立刻察觉自己的毛病又犯了。
又在质疑他人的真心。
她陷入了如半梦半醒般的茫然。
双脚因此失去支撑自身重量的力气,连带着他一起贴往栏杆缓慢下滑。
他膝盖着地,本来想稳住她,但还在想刚才听到的话就没来得及动作了。
(同样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她会怪我太贪心吗?)
「可是妳的事一样是重要的。」
他有预感,放着不管就会像今天这样危险,平常习惯先堆在一边的问题让脑袋特别混乱。
那她为什么能不去想呢?把那些想法全抛下的时候,还会剩下什么?
然后...回到话题的原点,是他先提起这件在意和更在意的事。
如果她本来就真的不容易在意生死,也许问再多都确实只有同样的结果。
冷静地思考过,他选择停下任何会被她抓到语病或加深矛盾的提问,重新观察现在的情况。
左右两侧是她平放在地面的双脚,无力地垂在她自己腰间的两只手是由他的怀抱来稳住。
她看似垂头丧气,神情却并不脆弱,跌坐在地时也一点都不慌张,还挺直了背。
脑海里的暗色泡沫构成了她如被害妄想的自我防护,戳破后仅剩一滩漆黑的墨水。
只能用空虚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情绪却因此逐渐稳定。
他从她略微低垂的视线窥探得到其中的一部分变化,但难以听懂她细微的声音里破碎的语句。
(有振作起来的迹象...不像在难过。)
可能是自己没有否认她说的话,又不懂得用具体的描述去解释他的想法才引起她这种复杂的负面情绪。
于是他稍微放松对她的束缚,重整思绪的同时耐心等待被她追究的时刻。
这一切的起因终究还是自己。
他曾经的活着是如今的死亡、现在的活着是曾经的死去。
要是证明了后者,那接下来怎么办?不可能证明的,因为他知道刺向要害不可能毫无变化。
知道两者答案的自己能去验证真相并进而得到死亡的结果,这样就够了。
但是她所认定的他的幸福是用她身陷的险境和一去不返来展现的。
他希望她察觉那种认知是一种错误,想寻求慰藉的他忍不住把脸颊贴到她的胸前。
擡头对上彼此的目光,看不见责怪和想离开的想法。
(...我有那样的价值吗?)
他记起她刚说过的一句话,低头去看地面,无意间注意到她白色的袖子。
不存在两人体温之外的温度、少了一件用来保暖的衣物,真的足够温暖?
换成其他能安慰她的人,是不是也能够对她再更细心一点。
而且原本这个时间,没有要烦恼他的事情的话是可以好好休息的。
「呐...妳不问我什么时候要回去吗?」
她态度明确地缓慢摇头表示不用问,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他重新擡起的头保持在和她几乎同等的高度。
面带忧伤,比她还像做错了事情,想等个好结果才不敢轻举妄动。
她嘴角弧度柔缓,以为他是想家了,回去他熟悉的地方就能提起精神。
「对你觉得重要的东西自信一点。」
听了这句话,他再次有所松动,给出平静下带着些许期待的反应。
她顺势弯起膝盖,想伸手从他背后拉动他来空出一小段距离,准备起身跟他回去。
没想到拉不动、只扯到衣服就算了,他还打算继续问下去。
「那我...有哪里会让妳感觉很有自信吗?」
一般的情况下,这就足以令人确信他的潜台词是想被指出身上的优点。
而且和重要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他想不在意也难。
「嗯...整个都很好吧。」
她用两只手在他背后隔空画出一个盒子的形状,试着具体地形容他给她的印象。
「是那种装了好多好多喜欢的口味,混在一起不知道会吃到什么馅,但是知道一定会好吃的感觉。」
说完还歪头看了看他的反应,不确定他能不能懂。
「要再换个比喻会比较好吗?」她对自己想的办法没把握,打算问问他的意见,忍不住轻碰他的肩膀。
结果拍了两下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探头去看有什么问题。
停止多想的她处于放下戒备的状态,和他近到额头快贴在一起,像对照着镜子里的人影细看样貌有何不对劲。
差别只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轻浅地呼吸、吸进彼此的气息,思绪沉淀且逐渐幽深。
(他嫌我给的感情不够多...我该给多少...会离开我的,我不想要...)
一次次地绑紧、破碎又松开,很累。
她不想让这些想法占据脑海,索性借着未被填补的时间把脑袋放空。
看他头上戴的帽子歪到另一边也没有多余的念头。
就只是下意识地帮他戴好,随口问个可能又得不到回应的问题。
「梓为什么不理我?」
此时望向他灰蒙蒙的双眼,隐约看见些许细碎的亮光。
他似乎终于要说点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后放心地往后退开,忘记自己是贴在栏杆。
但她还来不及对那轻微的碰撞感到讶异,脸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在嘴角附近留下漫长的余温。
对亲密感的认知轻易地崩解,停下的指针往前移出一格,再次远离好几道先前沿用已久的标准。
他对此丝毫没有察觉,心虚地做起了解释:
「...妳愿意和我独处,没有急着回去,所以我才想试试看这么做。」
「我这样...有比我说那些话来安慰妳还有用吗?」
她没有急着承认或否认,而是先问:
「你不觉得勉强?」
「嗯,我不觉得...」
而之所以看起来平静,是因为没从她的反应看出喜悦。
她被吓到后,表情平淡地接受了被亲的事实,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如果她对他有喜欢的感觉,应该要更迷恋,或是觉得很惊喜吧。
他移开目光,不想让她看见他沮丧的表情,并因此误以为他是顾虑她的心情才这样回答。
(要再试一次,看会不会被躲开吗?)
起了这个念头,他慎重地再次靠向她,在心里默念几次要抓对时机。
不愿意被当作无谓的尝试,希望她话里的勉强不是指他没能让她满意、离标准还有距离。
「再试一次...可以吗?」
把视线移回她身上,从她刚才把手抽出来碰触他的力道推测她可能还使不出太多力气。
弄痛他,可以等能多用点力的时候。
他等待她的回应,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贪心,总在想着用自己的价值换到对他最好的一切。
喜欢还不够,随时都会是她想选的,能对重要的人们有意义才好。
但在得知答案之前,被她捧住脸颊,贴近到脸侧。
他感觉那一定不是一如往常,因为她慎重到十分专注。
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未穿戴整齐的衣着都无损于那份认真。
(和我亲了一样的地方...)
落在左脸的吻偏离他的双唇,力道温柔却不会令人误以为是错觉。
敏锐的感官也不断地在提醒着他这是现实,感受得到的都是真的。
「梓这样是被吓到了?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擦一下。」
有的人比较想当主动亲的那个,她还算能理解这种感觉。
喂食和被喂食,能自己掌握也比较自在,而不喜欢就抹掉,同样是一般人会有的反应。
她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想着赶快弄掉就没事了,反正这种事不常有,要记取教训又没什么难度。
「为什么要挡住我?」
「...因为很重要。」
他想珍惜这为数不多由她主动的吻。
看她半瞇着眼,被抓着的手停止动作,从说话时的不介意到说完后越来越放不下,再到被阻止而平静。
情绪的起伏其实不大,轻易得就像抚平突然冒出的还未长硬的一根尖刺。
「冷静下来了?」
「嗯。」
比家人关爱的晚安吻、朋友之间友好的拥抱还特别,隐约发现这点差异,不想被那种独特刺伤。
她夹在他左右两侧的双腿微微收紧,往下放的两手围成一个有缺口的圈来抱住他。
就这样,两人窝在一个小角落取暖。
他感受着被隔着一层衣服触碰背后伤痕的触感,习惯的等待很难得地没有扩大不安。
身后的夕阳早已沉没到地平线之下,遥远的上弦月即使缺了一角也撒落着柔和的光,只照亮他的身影。
她形容不出此时的情景在她眼里是怎么样的,只感觉原来不需要那么明亮的色彩也能是温暖的。
不知是谁先提起要回去,但一定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临走前不忘穿回缝线绽开的制服外套,她庆幸还穿得住,拿回去缝一下就还能穿。
离开学校,和他一起走在街上,人行道的一旁是夜晚冷清的公园。
隔着车道开在对面的是商店和餐厅,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笑闹着走过,人一走就静下来。
亮起的也只有几盏灯光,早早关店休息的店家为紧凑的夜生活带来喘息的空间,经过时能享有少许的宁静。
走着走着,想到他刚才要站起来时脚麻掉的动作,她还有点想笑,忍不住擡起手遮住嘴角的弧度。
因为那样的理由而靠在她身上,实在很少见,他窘迫的样子也确实可爱。
「...妳又在笑我了?」
「只是有点忍不住,我等一下就不笑了。」
「真的?」
「真的。」
他有些无奈,那时很为他紧张的气氛虽然一下就没了。
但让她看到他难为情的一面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想留点可靠的印象。
「走路要注意前面的路喔...不小心跌倒就不好了。」
「我有在注意...嗯?你停下来看那边,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继续走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梓忽然从她的身侧移到她的右前方,挡住她部分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多做隐藏,不过要配合并不难。
「那我就当没事了喔,梓也不要太在意。」
「嗯,谢谢...」
他看到奏人和室内的其他人隔开,独自坐在对面咖啡厅的露天座位。
心情不错地和摆放在桌上的泰迪说着话,等待仍未上桌的其他餐点。
两人的座位,空出的另一张椅子朝向别的桌子。
该转回原本的方向,还是就这么让那张椅子移到它朝向的桌子,不论是否拥挤。
这都并非由自己选择,像他能去争取,却不一定能动摇她的意愿或最后的走向。
《到后段,其实我的逻辑也有点乱了,真的加了好多内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