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也没关系。」
相对于他的迟疑,她果断地回答。
「是你的话,没有过来救我也一定会被原谅,你有这样的价值。」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没被碰到的右手移到外套上,抓住垂下的布料。
「会被家人安慰,受到一些责怪之后还是能继续生活,说不定还会得到新的目标。」
全都是他能期待的好事,她现在就已经在提前为他高兴,语调随之上扬。
「你本来就更适合能更快完成的事,而且要稍微忙一点、多被关心。」
怎么想都比长期看管一个不能跟着他、有理由被盯上的对象还要好。
一想到离开后会更幸福的那群身影,比起毁掉,更想逃避这些。
「让妳陷入危险,我也不会更有用」
他的声音照理来说是传达得到的。
然而一阵阵的夜风无情地吹过发稍,为没心思去听的她掩盖他的话语。
从他的手掌下抽出抓着栏杆的左手,身体的重量立刻变成她和重力拉扯的负担。
双脚在空中晃动,想找个支点。
把心思放到这边才发现脚尖要在那块狭小的地方掌握好平衡意外地困难。
踩都踩不稳还把剩余的力气用在这。
看她那样晃来晃去,他想尽快表达出自己想说的话,把她的注意力引回他身上。
语气因此变得急促,快要喘不过气。
把手臂伸得再长也终究会有个限度,再离得更远就真的抓不住了。
「我不想用这种方法证明...不管会不会被原谅...」
两个人都被拖下去就没意义了,他牢牢地握紧栏杆和一度松开的她的手。
没有用尽全力的嘶吼,只有无助、如恳求般的低声倾诉。
她停止了动作,迷茫地擡头仰望他,透过这个角度近乎垂直地看向高高的夜空,他就在那里等着。
已经不在乎手被抓得多痛。
「你会这么想就很好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外套缝线绽裂的细微声响。
而她也感觉到身体确实在向下滑落,脚上的皮鞋开始有松脱的迹象。
「不会开心地笑出来,真的很好。」
「我不懂妳的意思...」
这种时候他当然笑不出来。
对她幸灾乐祸没有任何意义,与其把心思花在那种地方,还不如想点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要快点让妳上来,妳撑得住吗?」
她默不作声,在旁人会认为不该犹豫的时刻犹豫了。
另一手的掌心泛起过度用力的疼痛,每一根手指都接近麻木地紧抓着那块还勉强能抓住的布料。
在这一刻,成为她内心支柱的想法是“无论生死,待会就能结束”。
可是,第一次要在面临死亡时当面对谁做出告别,她只觉得说不出对他的感情是件悲伤的事。
因为失去的是想像不到的幸福,无从感到遗憾。
「嗯...还撑得住。」
在他放弃等她的回应,打算先去抓住她之前,伸出的手就被轻碰了掌心,让他能顺利握紧她的手。
离他而去,沉睡于自己鲜血的余温。
如果会这样,能得救又有哪里不好。
「我要把妳拉上来...妳站稳一点。」
他趁着她点头答应会配合,暂时放心的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重新绷紧神经,确保在她安全之前都不会随便松手,并稍微给彼此做好准备的时间。
在时间过后,为了试探是不是已经可以动起来,他开始出力把她往上拉。
(没说要喊停...那就是可以了吧。)
不能中途放开,至少要能攀在横杆。
她浅吸一口气,跟着调整好姿势,把左脚踏向栏杆之间的缝隙,让鞋尖能卡进另一边的地面。
重心保持稳定,尽力不往后倒去。
接着连右脚也踏过去,顺着他往上拉的力道踮起脚尖提升身处的高度。
和翻过栏杆时一样,上半身擡到了栏杆的最高处,腰和腹部都贴着横杆。
伸出的左脚悬在半空中,裙摆勉强盖住一部分的大腿。
之后先站回地面的他依然没有松手。
看她的另一只脚也跨过栏杆,在最后轻巧地用双脚落地才放松了力道。
「还好你抓得够紧...」
不然我就真的要靠自己爬上来了。
来不及说完的话被他突然拉近距离的动作打断,她一步步地退到最后方,撞上栏杆。
安稳地降落在枝头上却被抓进笼中,就算没有立即的威胁也止不住慌乱。
「...我有这么可怕吗?」
「至少,看起来很生气。」
才刚把解开后的外套挂在手臂上,想和他道谢。
可是肩膀被按住,面对面地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避不开他直视的目光。
她无法轻易说出要他别那么生气。
完全不是能低着头听人说教,呆站着等对方自己消气的程度。
「为什么妳刚才就不那么害怕?」
加重的语调不再断断续续,背后传来他两只手的掌心的冰冷触感和足以印上他指印的力道。
她的情绪在最初的几次胡乱碰撞后转为略带警戒的谨慎观望。
看出他在她面前显露出了想从堆叠的旧纸张里翻找出一点踪迹的着急。
但她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依然没变。
「因为不会痛太久。」
「而且不够难过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希望感觉最痛苦的人继续活着。」
漫长的时间里,未知的喜悦将伴随着不知何时才会被冲淡的悲伤,累积到死亡的瞬间。
见证不了那样的情感有多深刻。
同时,她想像不出她为自己的离去而落泪的模样,落到地面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一直都很不了解妳的想法。」
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按住她肩膀的力道也跟着放松不少。
让她愣了一下,面对他垂下的目光,视线尴尬地往右移去,态度直接整个软化下来。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做那种会让你不开心的事。」
改变不了自己看见的现实和潜意识里形成的思想,还需要他那么操心。
就算翻动她的过去,她现在的样子又能和当初有几分相似,不都还是他会感到陌生的模样?
「不是只有不开心...」
把两人挤压在一起的力道再次从背后传来,这次温暖了不少却还是残留着一丝凉意。
她内心被些微触动,轻抚他的背。
像是到此时才终于有了在无意间离开深渊般的险境,获得依靠的真实感。
就算看不清他此时再次感到混乱的起因,也希望现在同样待在安全的地方的他放下担忧。
「我不会乱跑,你可以放松一点。」
但他的掌心隔着衣服陷入皮肤,进一步压迫到脊椎和肩胛骨。
手臂围成的圈限制住她活动的范围,让他的身体能够进一步地贴近,不给她任何退路。
「妳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
「先听你要问什么再说。」
削减的愤怒暴露出他的不安。
她虽然不算保有余裕,但也没在本能的底线上恐惧到答应任何请求。
调整呼吸,尽力习惯空气稀薄的状态并稳住重心让自己不被他的重量压得跌坐在地。
只在他开口前的那短暂的几秒按着他的肩膀,试图掩饰指尖微微收拢时的颤抖。
「我想知道...妳是怎么活着的?」
不依赖他的拯救,为了一句证明他的价值就打算从顶楼一跃而下。
要是她更明确地体会到他对生存意义的质疑有多么地深,是不是也同样会果断地放弃他。
他出现了疑虑,迫切地想知道被给予疼痛之外的她走的活路是什么样子。
「我不过去救妳的话...妳觉得掉下去也无所谓吧...」
「妳会这样,是怎么开始那么想的?」
最该害怕的人对她自己可能会惨死在一片血水之中的景象视而不见。
是不怕还没感觉到的痛吗?
可是明明他根本还没实际看见那样的场景,内心就已经被刺痛着。
害怕死去后进到墓地的她身体腐败,但他还是活着。
瘦小的苍白身躯会平躺在棺木之中,身旁的花本该鲜艳、缤纷地绽放却在悼念令其失色的死亡。
静谧的血色藏在眼皮下,一切的话语噤声于紧闭的双唇,不会再与他互相注视和交谈。
所以想听她说点能抚慰他内心的话,而一知半解或许也好过完全的未知。
「不用全部告诉我也没关系...说妳愿意告诉我的就好。」
却没想过她会用平常那种带点傻气的认真,接近面无表情地做出回应:
「我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会活成这样」
并非一时的心直口快才这么回答,她确实认为自己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