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许下的誓言太诚恳,令上苍悲悯。
忽然之间,心电仪有了起伏,病床上残破的人儿恍惚间颤了颤睫毛。
“病人恢复生命体征”,护士实时检测仪表指标,所有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主治医生有条不紊地进行后续抢救,医学上的奇迹向来说不准,“陈先生,您可以多跟病人说说话,这对唤醒病人的求生意志很有帮助”。
陈燕真像迷路的旅人,一时间竟束手无措。
阿织没事了......阿织没事了......
嘴唇微微牵动,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刹那间的急转,别说他反应不过来,就连阿昆也禁不住喜极而泣,“陈先生,您快跟二小姐说些什幺吧!”
阿昆晃着他的身体,把他从怔愣愣中拽出来。
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夺眶而出,还好,还好,他的阿织还不算太狠心。
他强撑着振作起来,紧紧握住庄织的手,要说的话太多,一股脑全堵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才开了头。
“阿织,你快点醒过来,不然一会儿小星跟我要阿妈,我怎幺答她?”
“还有,这几年你自顾自躲清闲,清明祭日都要我替你去中国走一趟,今年我可不管了,你得亲自去你母亲牌位面前解释”。
陈燕真知道,在她心里最看重的就是小星和她母亲。
“阿织,阿织你还记不记得说想回港岛住,我都安排好了,云荷路的张公馆新添了家具,你从前的那个女佣我也找回来了,要是你嫌张公馆住烦了,半山的新房子也装修好了,是你喜欢的风格”。
“......”
他像是收音机坏了暂停键,凡是能想到的话全都说了个遍,“医生!到底管不管用,她怎幺,怎幺没反应”。
对于抢救,医生已经将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庄织全身多处骨折,失血严重,本来已经心跳停止,现在还能吊着一口气,讲真算是上天眷顾。
什幺时候能醒过来,是未知数。
也许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活死人一样,也许天亮了,她就能睁眼。
即使苏醒,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并发症,很难下断论。
医生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用“大概可能也许”这类的模糊字眼安抚这个几乎崩溃的男人。
所有人忙前忙后一整天才从手术室出来,清除了庄织脑部因重击而产生的血块,她身上缠绷带打石膏,血库里的血输了大半,脸上仍旧没一点血色。
接下来能做的事就只有等。
陈燕真站在无菌病房外,手上身上沾着的血已经干了,下巴新冒出来的胡茬映在玻璃上,一脸倦容。
隔着一道墙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背过身,想摸根烟到外面抽,他记得西装口袋里装了一包,半天没找着,手底下的人在执勤,自然不可能带烟,也只能作罢。
他走到长廊的尽头,这里窗户半开着,从外面换进来的空气太稀薄,擡不动他沾染的血腥味,仍旧窒息感强烈,干脆坐电梯下楼。
星光寒战,层云蔽月。
医院大楼门口进进出出,有人欢喜痊愈,有人痛苦呻吟刚被急匆匆送来。
然而这些场景全落不到陈燕真眼里,他只觉四围是摧心折骨的冷寂。
从小星昏迷到庄织出事至今,陈燕真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紧绷的神经像是扯到极限的一根弦,随时会断。
而此时突然从花丛中闯出来的颂彭,无异于架在这根弦上的一把钝刀。
“陈燕真!你这个混蛋!”他一拳砸在陈燕真脸上。
事出紧急,周围的人没赶得上拦,陈燕真自己也神情恍惚,历经这一遭,一条命差不多去了半条,警惕心防备心早就被卸下来换成了忡忡忧心。
颂彭揪着他的衣领,用了十足的劲儿,旁边的保镖都上前也拽不开,“你把孩子藏起来不让我见就算了,阿织自从遇上你就没碰过好事!她要是有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拼了!”
昨天颂彭跟庄织通电话的时候问了医院的地址,尽管庄织再三叮嘱不让他来,他嘴上答应得好,一挂电话就安顿了阿婆独自出门。
从虎林村辗转到清迈医院,正赶上庄织失踪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从别人的交谈里也猜出来出事了。
可是陈燕真的人挡着他,不让他见小星,不告诉他发生了什幺。
直到昨天晚上,救护车声响大得吓人,高官显贵都往医院扎堆,尽管隔得远,他怎幺认不出躺在担架上的人就是庄织!
搁在以前,陈燕真早就动了怒,这回不一样,他受了这一拳,又一字不落听了颂彭的威胁。
医院的路过的人都在看热闹,躲得远远的,不敢凑近——经过昨日那样大的排场,清迈军政界的大人物挤在这间小庙里,谁还不认得陈燕真的身份?
他吐了口血沫,擡了擡手,保镖立即会意擡着他扔出医院,由得颂彭在身后破口大骂,声音渐远,没多久就恢复了平静。
倒不是心虚,他再有对不住庄织的地方,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摘和伸张正义,只是觉得这人在庄织心里有些分量,等她醒了,要是知道颂彭在他手里磕了碰了,难免心里不痛快。
为着这一点事,惹了她生气,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