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迫收用了昌吉。
第二天早上,昌吉神清气爽地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吆五喝六,气焰更嚣张了三分,公主却累得起不来床。
他们正值韶华,本就血气方刚,昌吉花样又多,说得出荤话,放得下身段,两个人很快便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于床笫之间,公主总是害羞被动的那一个,被昌吉逼得狠了,方才软绵绵地嗔他一句,没有半点威慑力。
昌吉抱她入怀,既笑且叹:“万幸你生在皇家,若是寻常百姓,这幺软的性子,还不被人欺负死?”
他又问她:“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呢?到底会不会发脾气?”
他教她骂人,给她示范应该如何端出公主架子,震慑驸马与下人,可公主总是学不会。
她腼腆地笑着,道:“左右有你和嬷嬷陪着,不需我操心。”
昌吉瞪眼道:“若是有一日,我和嬷嬷都不在你身边呢?你要依靠哪个?谁能陪谁过一辈子?”
见她笑容微收,眉目含忧,他又有些不忍,俯身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罢了罢了,你本就不是刚强的性子,是我强人所难。”
这个新年,是公主嫁人以来,过得最快活的新年。
她抱着暖和的小手炉,和昌吉、李嬷嬷围坐在火炉边,炉子上温着甜丝丝的黄酒,旁边还烤着许多花生和板栗。
每有一枚栗子爆开,昌吉便用夹子夹起,趁热剥给她吃,烫得龇牙咧嘴,边叫唤边做鬼脸逗她。
公主咯咯直笑,张嘴接受他的投喂,又投桃报李,请嬷嬷给昌吉的娘亲在外头买座小院,还她自由。
李嬷嬷欲言又止,见公主坚持,也就恭敬答应。
这夜,昌吉越发尽心服侍,两个人折腾得大汗淋漓,顾不上收拾,紧紧缠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好景不长,刚刚过了上元节,公主便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中。
她毫不设防地走进富丽堂皇的宫殿,瞧见驸马跪在那里,脸色微变。
到底是中过状元的人,驸马口齿伶俐,言若悬河,告状告得极为巧妙:“是微臣不恭不敬在先,公主纳一两个面首,原也不算什幺大事。可那位昌公子,竟是昌大学士之子,名门之后,沦为公主禁脔,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寒了朝臣们的心,便是黎民百姓听闻,也要非议公主独断专行,实在有损皇家清名。微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报与母后知道。”
他记恨昌吉,因此派人暗中调查对方的底细,好不容易抓到把柄,立刻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打蛇要打七寸,陛下和皇后再护短,也不能纵容公主胡闹,将大学士的私生子养在府里。
闻言,公主脸色发白,娇弱的身子晃了晃,“噗通”跪倒在地,对着面色冷肃的皇后央告:“母后,您别听他胡说。昌吉确是昌大学士之子,他的嫡母容不下他,打算将他发卖到烟花之地,嬷嬷偶然撞见,出于同情才收留了他。”
“至于……至于禁脔之说……”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忍着羞意坦承心迹,“不止羞辱了儿臣,也羞辱了他。我们是日久生情,你情我愿,并不像他说的那样龌龊。”
驸马冷笑一声,言辞咄咄逼人:“母后,您听到了吧?公主亲口承认与昌公子有私。不管昌公子是否愿意没名没分地服侍公主,也不管他有没有苦衷,在外人眼里,终究脱不了恃强凌弱的嫌疑。”
“你纳了那幺多妾室,我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怎幺留一个昌吉在身边,你却要百般阻拦?”公主心急如焚,偏偏吃亏在口舌上,恼恨得双目含泪,说话还是温软缓慢。
“公主言重了,微臣方才便说过,您纳一两个面首原也没什幺,不拘良家子,还是青楼里买来的小倌,只要能哄您高兴,微臣绝无二话。只是,这面首的人选,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名门之后。”驸马铁了心要拿昌吉的出身做文章,貌似恭顺,实则歹毒。
“好了,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我头疼。”皇后娘娘抚了抚额头,鬓间珠玉摇曳,发出细微的响声,“什幺大不了的事,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驸马说得对,他既然出身不俗,便不适合留在身边,你父皇知道了,也要不高兴。”她看着一向宠爱的女儿,盯着陡然变得雪白的脸,狠心教训,“既是你记挂在心上的,母后不为难你,你回去或是送走或是转手,快些打发了便是。天底下的俊俏男子数不胜数,若是实在放不下,托你几个姐姐寻一位相貌相似的,也是一样。”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会说会笑,有时候像位大哥哥一样教导她,有时候像个混小子捉弄她,又生动又有趣,在母后的嘴里,却变成寻常的猫儿狗儿,变成轻易可寻到代替品的小玩意儿。
公主的身子晃了两晃,觉得膝下青砖冰冷刺骨,那股寒气顺着后背一路爬到颅顶,激得她不住哆嗦。
这来过无数次、熟悉至极的华丽殿宇,变得无比陌生。
“不……”她喃喃说着,却看见母后站起身,仪态万方地离开。
驸马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她六神无主,只知道绝不能按照母后所说,将昌吉打发出去。
昌吉或许离得开她,她却已离不开昌吉。
从小圈养在池子中的金鱼,见过天高海阔,哪里还拘得回来?
看见他,她便觉得欢喜,看不到他,便会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公主端端正正跪在殿中,请求母后收回成命。
她没受过这种罪,从晌午跪到黄昏,双膝像被无数根针戳刺似的,又疼又麻,额间渗出冷汗,浑身都在发抖。
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过来劝了几次,又给她软垫请她垫在身下,她只是倔强地仰着头,一声不吭。
等到宫女们端来晚膳,她咬了咬发干的嘴唇,忽然想起什幺,说道:“我要见李嬷嬷。”
不多时,李嬷嬷急匆匆奔进殿中。
“嬷嬷,我怕驸马对昌吉不利。”她惶惶然地紧抓住嬷嬷的手,暗自懊悔自己怎幺刚想到这一节,“你快、你快回去,给昌吉一万两银票,送他出去躲躲,告诉他,待母后松了口,我立刻接他回来!”
李嬷嬷连忙答应,照着她的吩咐回府。
跪到半夜,公主体力不支,一头昏了过去。
待到清醒,她发现自己坐在行驶的马车中。
皇后身边的宫女见她醒来,松了口气,说道:“娘娘嘱我们送您回家,小心照顾,还说她暂时不想见您,待您想通,便会知道,她也是为了您好。”
公主别无他法,又惦记着昌吉,只能顺着母后的意思回去。
没成想,驸马比她想象的更加胆大,也更心狠手辣。
她走进院子,看见跪在地上请罪的李嬷嬷,和满地的鲜血。
“老奴办事不力,对不住公主……送昌公子从后门出去的时候,被驸马的人拦了下来。”李嬷嬷满心愧疚,不敢擡头看她,“驸马早有准备,带了二十多个精壮汉子,将昌公子五花大绑,几十板子下来,打得他……皮开肉绽,当场就断了气。”
殷红的血还是新鲜的,乍一看好像冒着热气。
公主蹲在地上,自血泊中捡起一块碎片,成串掉落的眼泪冲刷掉上面的血迹,清透的玉色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是从小不离身的芙蓉玉佩。
如今却像她的心一样,碎得不能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