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沾满蜜液奏折最终被发回了原籍,一同赐下的还有一个锦盒。
幽州,离望京最近的藩镇,都府内。
幽州节度使聂荃,是个眼里透出精明消瘦妇人。岁月的流逝将她眼里的清明带走,只有强光照耀过的眸光显出微微刺人的算计。
她身体靠后,有些瘫软的靠在红木所制的太师椅上。经历风雨的脸上,眉头紧皱,露出些许愁容。手里握着的是,呈上又退回的奏疏。
她认得这字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小楷,非是百年望族,钟鸣鼎食的熏陶不可。是那个人,是那个只敢远观的神祇。
眉头皱的更紧了,为什幺是他的朱批,以往藩镇的奏疏可是直送太师府的。
一旁端坐的明艳少女,看着自己母亲神色有些不解,贸贸然出声:
“母亲,怎幺了,上面怎幺说啊?”
聂荃摇摇头,摆正身形,目光如炬:“桓儿,咱们的计划,落空了。”说着把手里的奏疏递给了他。又起身去查看锦盒。
聂桓接过,只看得那奏疏上墨色的文字像是被水泡过,隐隐的有股好闻的咸香。刺目的朱批,写作“纯臣”二字。
“母亲,这是?”什幺意思啊,后面的话被咽下,聂荃打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掀开第二层的时候,身形竟然微微摇晃。什幺东西居然让自己杀伐决断的母亲露出这样的情绪。连忙走过去扶住。
锦盒的第一层,是两枚纯铜打造的军徽,聂桓拿起来,细细的端详 。
上面刻了一只猛虎,左下角的落款是府河;另一只刻有仙鹤,落款为清河。这军徽是宫仪权和孙徽君引以为傲的精锐啊,再看去,那锦盒的底层,有一柄造型极为精巧的短刀,没有刀鞘,拿在手中锋芒毕露。
扶母亲坐下,自己蹲在她的面前,见她饮下热茶缓缓开口道:“孩子,将云南和淮州送来的东西退回去吧”
“为什幺啊,母亲,那可是好几十箱黄金啊!”擡起头,愤愤的:
“有了那些,咱们幽州的兵,保不齐也可以和他们抗衡啊。”用手指着锦盒。
聂荃爱抚的摸摸她的头,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年少意气,像及了当年的自己。只是这样还不够,要沉稳,以前自己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不愿意再让她经历。
“那你告诉母亲,我为什幺要上这道折子了?”
聂桓想了想“是因为云南王和淮州节度使的黄金?”
聂荃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看来自己只有把这些东西嚼碎了喂给她。
“陛下被囚,太师和丞相当权,如今的大离已经乱了”见她还是不解又继续道:“咱们幽州,是距离望京最近的藩镇,是大离的咽喉。云南和淮州在这样的情况下,送来如此厚重的礼,想必是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这道折子,为娘大有深意。”
聂桓在沉思,这道上书,是她看着母亲写的,上面的话语字字恳切,像极了一个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的臣子。
要是上面受理了这道折子,就说明那次兵变之后,二人的实力受到影响,弹压不下滔天的舆情,快压制不住下面蠢蠢欲动的野心。若是批注了训斥再下发,说明二人权霸滔天,势必要开始新一轮的战争。可是,发下来的折子上确写了“纯臣”二字,这又是什幺意思了。
聂荃指了指那朱批,“叫咱们安分守己,当一条听话的狗就好。送来的军徽,是告诉咱们,他二人已结盟,咱们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他们已经知晓,若是我们当了别人的耳目、手脚,只怕马上就大军压境,叫我们不的安生了。”
头微微朝外扬了扬,“那些东西要是不退,就是咱们家的催命符。”
聂桓负气站起,手指着望京的方向大骂道:“咱们,就看着妖孽作祟,为祸朝纲,看着两个男人往咱们的头上撒野?”
“桓儿,小声些”她谨慎的看了看,又出声安慰道:“咱们暂且等待,说不定精彩的故事,即将上演了。”
聂桓还是不服气,抱着母亲的双手使劲摇晃,央求到:“母亲,哎呀母亲,就一箱,咱们就留下一箱,好不好嘛”。
聂荃不理撒娇卖痴的她,对外招了招手。
几十箱黄金,终究被退到原主手里。
收到退礼的淮州节度使杨樊,当着前来的聂家奴仆大骂,说她们主子就是胆小鬼,是鼠辈。奴仆们胆战心惊,加快了手中搬运的速度。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南王李牧正在纵笔挥毫,待之微微一笑。
绢白的宣纸上写下“藏拙”二字,字体蓬勃豪迈,行间有汹涌蹿动的野心。
一人推门进来,立于一侧研墨的清秀男子,冲着来人打了个招呼“大姐姐。”
那明眸皓齿的娇俏少女,对着他甜甜一笑,又对着挥毫的李牧甜甜的叫了一声“母亲。”
李牧没有擡头,只是望着那副字,微微地颔首:“来啦”
少女走近,娇俏的话语响起“母亲还没听说吧,淮州的杨樊收到退礼,居然不顾形象的大骂奴仆了”像是讲到好笑处,咯咯的笑起来。
李牧望向自己的女儿,再看向一旁的男子,眼里充满慈爱。“臻臻,莫要取笑他人,只要我们自己稳得住即可。”
女孩闻言,冲着一旁的男子做了个鬼脸,“略略~”
“是呀,大姐姐,母亲常说,土地下不仅埋有枯骨,还有累累的野心。”男子宠溺的对着她开口道。
“待猎物尚未露出獠牙之前,不可轻举,獠牙露出之时一击即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转过头欣慰的看向男子,赞赏道“看来母亲最得意的学生竟然是小秋。”
“好呀,我要小秋好好教教我”说着便亲密的拉着男子出门去了。
李牧看着亲密的二人,很是高兴,自己的女儿聪明,却沉不住气,小秋这孩子性子沉稳,待到小秋弱冠之时,便让二人成亲好了。
若是那时,能入主皇城,定要将权杖上的刺一根根拔除,安全顺利的交给臻臻,自己也能颐养天年了。
像是想起了往事,目光沉沉地望向前方。
那是一个泥泞的雨夜,不足五岁幼童,站在自己王府门口无助的哭叫着“母亲.....呜呜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