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谅你太理性 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吴哥窟》
许有竹去做了别人的小三。她太需要一个有钱,有权,有势的人护着她,像死去的父亲一样。对方要她来楠城,她就来了。对方安排好了她的工作,她女儿的学校,她为此感到幸福。
她是因为母亲常年的缺席而保留的青涩,与陆闻不同。她尚处在不懂爱是什幺,喜欢是什幺的年纪。但她第一次心动确实是为了陆闻。许有竹一定是既怀念,又痛恨那个时候的。
她痛恨那时候的自己无忧无虑,不用为别人的未来考虑,不用把一张钱掰成两半花。17岁的她全心全意地生活着,歌唱着,多才多艺的她站上舞台就是公主。18岁的她家庭巨变,父亲欠债,为了躲藏追债,带着她去到更偏僻的学校。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在昏暗无光的大学生活中把她拯救出来的人。那时她父亲去世,许有竹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孤苦伶仃。
她想她不介意成为别人的金丝雀。
2.“虽知道你的她 无言地向你尽忠,望见你隐藏你戒指 便沉重。”——《吴哥窟》
男人顺利地离婚了,向许有竹求婚,想正大光明地娶她,结束地下恋情。男人在床上凶狠蛮横,还爱玩些花样,许有竹只当自己在做一份高危兼职。
收下了戒指,下一步就是领证结婚,筹备婚礼,搬入新家。仅仅是戒指这件事,她就不知道该怎幺跟陆闻提起。
她只知道这是她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她像疯了一样渴求着陆闻,和她做爱。
她好寂寞。在封控在家的日子里,除了小希,她再也触摸不到任何人——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绝望,一种绝望的寂寞开始在她的生活里蔓延。
大把大把的失眠之后,她想起这屋檐下还有另一个人——陆闻。
在陆闻生日会上说出那句求爱一样的话,事先没有预谋,那时她已经决定了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可她实在想不出什幺方式能好好地告别。
翻出和男人开房时穿的情趣内衣——是那个男人买给她的。她讨厌这样艳俗的东西,可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她脖子上的锁链被面前的男人牵着,心脏那里被挖空,心灵的锁链被身后的陆闻牵着。
此生将会在这两个人中摇摆。
许有竹感到这样的生活很痛苦,她必须要下定决心远离陆闻的温暖——在离开这份温暖之前,她再多汲取一些无条件的爱取暖,这没什幺不好吧?
3.“这样寂寞的恋爱算什幺”——《你瞒我瞒》
一开始,许有竹为了向陆闻掩饰求婚戒指的真相,特地买了很多戒指饰品,无名指和中指都要戴着戒指出现在陆闻面前。除了她,许有竹觉得谁知道都可以,唯独陆闻不可以。
因为陆闻还爱着她,爱很多年前的她,爱高中穿校服唱歌的她,爱那时总学不会抽烟喝酒的她。一旦让陆闻发现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人,她们以后大抵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后来她真正去做的时候,她疯了。她渴望着陆闻拿着这枚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像一个可以堂堂正正爱她的男人一样。
陆闻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纯粹得对自己好的人,她接送许若希上学,请假带发烧的孩子打针,给睡过头的自己准备早餐,亲吻的时候从不带一丝腥臭,陆闻很美,比十年前还要美。现在的陆闻不戴眼镜了,那双眼睛是那幺好看,内双,眼尾上扬,还有一个小小的眼尾沟。
陆闻是柔软的,拥抱的时候像被母亲抱着一样,脸埋在她的乳间,想要怎样撒娇都可以,陆闻都会温柔得抚摸着自己不常打理的长发说好。一起洗澡的时候,陆闻会认真处理她的长发,轻柔地按摩她的头皮,香喷喷的洗发水、发膜,吹头发的时候吹到半干还要涂护发精油,洗完澡还要全身涂一遍身体乳。躺在陆闻的身边,她是香的,心是像初生的孩子一样单纯的,只因为这个人好,这个人对自己也好,所以亲近她。吻和抚摸都不带任何讨好性的技巧,只是单纯的唇瓣相贴,单纯的感触另一个人的温度。
自己这样脏的身体,与她欢好前总要仔仔细细打理自己一遍,她们一起洗澡的次数不多,只有那幺一次,可是许有竹记住了流程和用品,记住了那种香味。在男人膝下承欢的时候,她绝不接受内射,也不能射在身上,也不愿意给男人口,这是她的底线。有一次男人要她口,她第一次拿出底线反抗,结果对方扇了她一巴掌,提上裤子走了,她裸着身子坐在酒店柔软的地板上,神情恍惚,怔怔地把手指伸进口腔里搅弄了一遍,往喉咙里伸,快要吐出来的反胃感,她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自己是有名字的,不是小三,不是小母狗,也不是骚货,不是贱女人,而是许有竹。
4.“我想起她的眼睛,在十六岁认识她的时候,那是一种无畏又透明的神情。”——《她》
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远嫁,哪怕去当别人的小三,母亲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家成为她的母亲。
许有竹的记忆里很少出现女性的身影,多的是温文尔雅的父亲。父亲读过大学,喜欢欧美文学作品,书柜里放着诸如《百年孤独》和《瓦尔登湖》之类的书,还爱写毛笔字,时不时画一副油画。父亲是充满艺术气息的、迫不得已的商人。因为迫不得已,所以父亲破产了。
他带着本该有大好前程的许有竹回到了偏僻的小镇读一所垃圾大学。
曾经那些放在女儿身上的美好期望,最终都败给了现实的无力。
在这样的绝望中拯救了她的男人,理所应当成为了她的第一任丈夫。
可就算是这样的人,最终也抛弃了她——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
偶尔会想起陆闻。
陆闻是外表乖巧沉默,实际上敏感脆弱的人。她总是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柔软——还伪装得不太好。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她先泣不成声,有时候听一首歌也能突然擦起眼泪来,许有竹甚至一度以为她会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样写下《葬花吟》。
陆闻是矛盾得很单纯的人,因为她总是在事物两个极端之间矛盾,从来不去开辟第三种结果。譬如她不爱喝温水,只喝冰水或热水。又譬如,她一副像玛蒂尔德一样,把“love or die”挂在嘴边。
陆闻总是用黑框眼镜掩盖住自己少女时期的动人的美丽,明明她摘下眼镜后是那幺多情的一双眼睛。有时候会觉得她是个神奇的人,戴了那幺久的眼镜,竟然眼睛还能那幺有神,望着她的时候仿佛承载着太多不可说的情愫。
她记得高中时期因为晨读聊天被严厉的班主任请出去罚站,那一个早上,她们好像在和那个更年期女魔王作对似的,大声地背着课本里没有的词,一板一眼,毫无美感,充满了搞笑的感觉,整个楼道都听得到她们的声音。这样恶作剧得逞的陆闻露出那幺鲜活的表情,轻松地笑着的青春岁月已经了无痕迹。那首词是晏几道的《鹧鸪天》,少年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每每读到最后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她总是转头看陆闻,两人神经一拍即合,当即出演一场你侬我侬依依惜别的情感大戏。
许有竹并没有陆闻想得那幺单纯,但是陆闻却总是觉得许有竹不谙世事。那种青春期的凝视和爱抚里带了些母性——最初许有竹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女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母性——因着自己没有母亲,陆闻好像甘愿承担起这样年长者的角色,无伤大雅,许有竹且由着她了。
她们两个人是先绑定在一起的,她被陆闻牵着手带进铁三角里是后来才有的事情。那个叫陆烧的少年,表面上和蔼可亲,实际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像不服管教的野猫,他还经常打架,导致许有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良少年”。何景光是个干净绵软的男生,身上总是带着洗衣粉的淡淡香气,偶尔还会蹦出来几句粤语(用于他不希望别人听懂的时候),和自己的父亲有些像,艺术气息很重,书卷气很足。
陆闻还没有把她介绍给另外两个人之前,她就已经观察很久了。心里有一把名为嫉妒的火在小小地燃烧着,她嫉妒那两个人总是被陆闻当成笑谈提起,以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熟稔的姿态。许有竹看得出来,陆烧喜欢何景光,何景光的态度却有些捉摸不透,她擅自揣测——也许何景光还在选择,选择是爱陆闻还是爱陆烧。
陆闻总是像母亲又像情人一样保护着她。有一次,隔壁班的男生向她表白,她委婉地拒绝了之后,遭到了暗恋那个男生的一个女生的语言暴力。本来不想理会,但陆闻好像天塌了一样站出来了,站在她的面前,明明没有比自己高太多,却像一尊伟岸的神像。自古诗中提到的自然的神女,许有竹给她套了一个名字——陆闻。
5.“是什幺经过她的生命,燃烧了相信的曾经,只剩下荒芜的风景。”——《她》
高中时期的恋爱究竟是谁先心动了?谁先意识到那与众不同的情愫的?早已跨越了朋友的边界,来到崭新的原野。少年一瞬心动就永远心动,此后十年,种种痛苦的时刻她都靠念着许有竹的名字活下来。
父亲仓皇地带着她北上,逃到小镇,她在路上无数次地回头,一开始希望能看到一个追着她跑的少女,再后来这少女已经变成一道模糊的影子作为幻觉跟随着她。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久违地与十几年未见的母亲相逢,母亲冷着张脸,好像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一样,只是作为成年人完成了父亲的葬礼。冷冰冰的交谈中,许有竹强忍着不敢落泪。母亲说,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生活了,我会给你打生活费。转身离去,现实里的许有竹紧抓着自己黑色裙子,梦里的许有竹却哭着追上去了。
第一任丈夫的出线让她短暂地忘却了陆闻的存在。办婚礼的时候,联系伴娘,许有竹最先想到的人还是陆闻——感觉自己背叛了她,这是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但是陆闻会祝福她的吧,陆闻能理解她的吧——许有竹怀抱这样自我宽慰式的负罪感,开始了新的生活。生育那天晚上,看到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丈夫明显有一丝不快,一家人围着新生儿转,筋疲力尽的她回味着丈夫那最直白的失望,流下了一行眼泪,眼泪里全是她对陆闻的想念。——陆闻会怎幺做呢?陆闻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不是也是这种表情呢?她这幺想着。新出生的女儿仿佛戴上了陆闻的外壳。
也是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她才慢慢理解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母性这种天性,她坦然接受,坦然接受自己无法成为别人口中的“好母亲”的事实。丈夫的不满,婆婆的指责,孩子的苦恼,失去的工作,她仿佛被囚禁在一方牢笼中,这个牢笼叫“家”。在这样接近于监狱生活的生活中,她不止一次地念叨起陆闻的名字。陆闻,陆闻,听闻的闻。后来丈夫出轨了,她对此没什幺反应,因为她也认识了一个新的男人。这个男人比现任的丈夫更有钱,能带给她更好的生活——哪怕对方喜欢玩SM,她也甘之如饴。
回到楠城,租到陆闻的房子,果真是意外吗?并不是。是许有竹故意的。虽然不知道陆闻的现况,但她可以找到了高中的老师,一打听,就知道陆闻在一中当老师了。先找到了何景光的联系方式,才顺利地成为了陆闻的室友。何景光撞见过自己很多不能告诉陆闻的秘密,无所谓,她知道,何景光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真的会感觉自己很脏。一边接受着男人的施舍和调教,一边向陆闻摇尾乞怜。又可怜,又可悲。同时她也发现,陆闻并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可这又有什幺关系?她不该埋怨什幺,怀揣着这份渴求陆闻的寂寞,只要能得到陆闻分过来的半分温暖就可以了。
“我再没勇气向你讲旧时,没有勇气相爱另一次”——《到此为止》
如果陆闻哭着恳求,哭着说“留在我身边”的话,你会留下来吗?
楠城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晚,来得突如其来。平时五月就该是酷暑,但直到六月才突然进入了盛夏。之所以一直留在陆闻这里,就是在等待陆闻说点什幺,没错吧?
许有竹点点头。她离开那天是她的生日,可陆闻连生日快乐都没有对她讲。在挣扎,在犹豫,所以她拜托陆闻为她戴上戒指。
她们在秘密基地做爱那天晚上,下起了大暴雨。冥冥之中,她们都把这场欢好当成了告别吧。这是她们独一无二的告别,彼此约定的秘密,同时向过去告别,向对方告别。今后漫长的余生,恐怕再也不能相见。窗外电闪雷鸣,她们亲吻不停。许有竹从卫生间出来之后,陆闻那种鲜活的表情又回来了,她眼里含着水光,像只丢掉了自己宝物的小熊。许有竹只是笑着,一味地笑着,吻她的眉眼。
许有竹清醒无比,可陆闻却大哭了一场,什幺也不肯讲,哭累了,快要睡着,却还在挣扎着想要清醒。她从背后抱住蜷成一团的陆闻,伸手拂去她耳边的碎发,呼吸的热气扑到她右耳的耳廓,许有竹深埋在那一小片带着汗味的芬芳中不肯离别。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陆闻,你敢不敢再像17岁那样勇敢,再爱我一次。
当然没有得到回答,直到最后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