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欧多尔和她一同去街上采购必要的物品。骑士身携巨款,但对商品的价格几乎毫无常识。
显然是养尊处优的贵族才有的毛病,把寻常的盐和东方来的香料的价格混为一谈,而且不觉得一张毛毡卖五个银币有哪里不对。希欧多尔带着一羊皮袋的金币,当他打开钱袋时,从里面流泻出来的金色把整条街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像他这种人,独自带着一口袋金币招摇过市,就是把“冤大头”三个字写在头顶。哪怕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也阻碍不了商贩们的热情。他很快成为了整条街上最受欢迎的人,每个小摊前都有老板伸出手来抓他的胳膊和斗篷,店员从店铺里跑出来招揽他。
希欧多尔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对敌人自可以不假辞色,但对民众不该如此。他陷在人群的包围里,茫然无措,头一次像是被群狼围攻的羔羊,而不是孤身杀入羊群的猛兽。艾西不得不拿过他手中的钱袋,放进自己怀里,以此宣布自己才是掌握了经济权的那个人。
大家看她的眼光就跟看仇人似的。她抱着一口袋的金币,却还在斤斤计较地砍价。店员小声嘀咕,说吝啬的女人都找不到好夫婿。
希欧多尔的目光看来,店员为没由来的寒气噤了声,仿佛喉咙被什幺冰冷的东西刺痛,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价格。
艾西盯着他磨磨蹭蹭地找完钱才罢休。
晚餐是在城里最受好评的餐馆,有香煎的鸭胸肉,烤好的小羊排。当季的水果是草莓和桑葚,加在馅饼的内陷里。
艾西吃得很饱。
希欧多尔坐在她对面,脊背笔挺,姿态得体,食物被送入口中咀嚼,握餐刀的手如同在展示艺术品,只有偶尔几声刀具和餐盘撞击的响动。
他就以这样优雅的姿态,迅速且无声地吃掉了分量惊人的食物——但没去动甜点。
艾西一直盯着他看。
“怎幺了?”希欧多尔看向她。
“没什幺。”艾西摇头,低头,继续用叉子戳餐盘里剩下的豆子送进嘴里。
回旅馆的路上经过了书店,艾西拉着骑士进去看看。这间开在路边的面积狭窄的书店就要打烊,借着门口挂着的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艾西从挤满书架的书里挑了两本名字看起来很有趣的,她翻开看了看,却忽然发觉对这故事存有印象。
她读过它,在某个地方,在她已经记不起的时刻。像往空洞的山谷里扔了一颗石头,听见石头落地的回声在洞里回响,于是显得里面更为空荡岑寂。
她匆忙把书合上,又塞回了书架里。
“不买吗?”希欧多尔问。
“不,不用了。”
她拉着骑士走出书店,夜晚的冷空气拂面而来,吹散了书页堆叠的陈旧气。
回到旅馆,他们沐过浴,只要给足够的小费,旅馆店员很乐意帮忙烧水并运到楼上的房间来。
魔药染剂一遇到热水就会失效,浅褐色消融不见,露出湿漉的银白色发梢。
希欧多尔换上亚麻的粗布睡衣,湿发垂下,身上带着肥皂气味。
那属于普通人的、亲切又干净的气息像软化剂,将坚硬的铠甲和满身的霜雪统统融化,露出属于人类的,柔软的部分。
在干净的肥皂香气里,艾西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马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