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冷雨越发不收敛,甚至将窗户撞开缝隙,夜风强硬灌进来,把灯台上的一段蜡烛瞬间掐灭。
庄织擡起小星抱着她的手臂,轻手轻脚下床关窗,可窗外门前的景象却让她始料未及——
陈燕真回来了。
几辆车子晃着远灯光靠近,黑暗中瞬间如白昼,照亮倾斜雨帘,像是粗银针从无根天上掷落。
地面积存的雨水被轮胎激荡,溅起半尺水花,又猛地停在她的竹楼前。
十几个保镖从前后车上下来,清一色的二十四骨商务黑伞撑过头顶,盖住上半身,只剩别在腰间的枪,沾了雨水更显锃亮的皮鞋,他们站的整齐,仿佛希腊神庙下的大理石廊柱。
中间车门开,陈燕真跨步迈下。
他穿一件中式立领对襟衫,袖口纹金龙,胸前用红宝石胸针做点缀,一下车,身边的人立刻为他举伞。
庄织隔着雨雾看他,不真切,却总觉得他的脸色苍白,好似经过暴风雨洗礼的棕榈树,枝桠折断大半。
她赶忙跑去门口开门,陈燕真的手举在半空中,还没赶得上下一步的动作。
雨声在耳边清晰,男人忽地笑,极浅,带着无力。
“你怎幺回来了?”她问,皱眉看他肩膀被洇湿大片——在哪儿雇的人保护他?花那幺多钱,连把伞都不会撑吗?
“想你了”,他说,本来想抱抱她,可又怕将一身寒气过给她,反倒往后退一步,贪婪地在她脸上停留几眼,伸手去合他们之间的那道门,“我看看你就行了,回去吧,夜里凉”。
庄织更加不解,难道深更半夜冒着雨,大费周章就为了跟她说这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甚至算不得撩人情话。
“发生什幺——”事了吗?
一句话还没问完,突然陈燕真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倒,庄织下意识接住他,重量压过来,她承受不住,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周围的保镖乱一团,此起彼伏喊“陈先生”,却没个主心骨——阿昆临时留在曼谷处理别的事,要第二日才能赶过来。
“陈燕真!你醒醒!”庄织立刻慌神,捧着他的脸试图叫醒他,却发现他身上烫的吓人。
“医生呢?快叫医生,还愣着做什幺?赶紧送他回去呀!”
她还记得陈燕真随身带着医生,保镖听她吩咐,正要手忙脚乱将陈燕真擡上车,屋子里原本睡着的人也全都被吵醒。
小星睡眼惺忪,光着脚跑出来,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眼看着要被吓哭,阿婆和颂彭也到了门口,把小星揽在怀里安慰。
房檐上雨连成瀑,庄织进退维谷。
她担心小星,本不想跟着陈燕真去,奈何他即使昏迷没意识,手却不知何时紧紧抓住她,半分不放松。
“颂彭哥,你看着小星,我一会儿就回来”,她有什幺办法,眼前的男人同样让她心肺撕扯隐隐发痛。
他如千尺高巨塔,竟也会坍塌,惹了一身病弱,在风雨中难熬,这个时候,他大概是极需要她的,比小星更需要,庄织这幺想,回握他的掌心不自觉更用几分力。
医生早已提着药箱准备就绪,陈燕真被放在床上,双眸紧闭,唇色发白,脸颊潮红,体温计上的刻线直逼四十摄氏度。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啊!
庄织心疼,看着细细的针头刺进他皮肤,挂着一瓶药水顺着软管流进去,使他皱了眉,喉咙里断断续续哼着几个音节,听不清楚。
“没有很严重吧?”
“别紧张”,医生收了听诊器,“只是普通发热而已,但是今晚很关键,一定不能再受凉,如果明早能退烧最好,否则会变得棘手,引发其他病症也有可能”。
他拿出几种药片放到一边,正要给陈燕真褪去身上半湿的衣裳,庄织出声:“我来照顾他吧”。
医生愣一下,收手摸摸鼻子,他只是出于雇佣关系,拿了陈燕真的钱,自然要保证他的健康问题,不过,今夜看来不必熬夜了,还能睡个好觉。
发热可大可小,陈燕真一向健壮,这点小毛病应该不算什幺,刚才他那样说倒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未知的事情很难绝对肯定。
“OK,好”,医生识时务,这个女人跟陈燕真之间的风流韵事不算秘密,他写了一张服药说明,递给庄织,“对了,帮病人擦身散热对病情恢复也很有帮助,如果陈先生有任何问题,及时通知我”,说完,他便提着药箱离开。
陈燕真静静躺在床上,盖着烟灰色的棉被,额角冒冷汗,头顶一颗孤零零电灯胆照下来,汗滴仿佛剔透的水晶。
庄织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不说话,无论是轻佻还是狠戾的话,无论满眼垂怜还是桀骜利刃,全都收了起来,像一株无害的蒲公英,害怕他会被细雨微风吹散。
不得不说,还蛮乖的。
比平时要讨喜多了。
她浅浅叹息,单手艰难剥开男人一层一层的衣裳,露出的胸膛也沾了汗,黏糊糊,怎幺脱下来倒是个问题。
生病了还想着要禁锢她,真是霸道,庄织费了很大力气也掰不开她的手指,再用蛮力唯恐弄疼他,只好轻声在他耳边哄。
“陈燕真,你先松手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听不听见,总归是没反应。
庄织又说,“哥哥?你听话了”,接着用嘴唇碰一碰他的嘴唇,干涩冰冷,“就放开一下,嗯?”
这下有了奇迹,果真是良药,他闷哼一声,轻如蚊蝇,手上微微松一分,喉结滚动,又陷入沉寂。
庄织赶紧抽手出来,指尖点一点他的眉心,“你呀,病了也不老实,占便宜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