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镇国将军府中门大开,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尽是热闹。
孙巍炙手可热,又逢添丁之喜,江湖朝堂中人自不愿错过锦上添花的大好时机。
“你看,连水吟庄少庄主都破例亲来了。”看着一身釉蓝云纹澜衫的卫澈自车上从容而落,众人乐得看个稀奇,亦为自己的审时度势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自是要亲来的。戏台搭好了,他这个唱戏的角儿总得出场。
“一会记得,无论发生什幺都不许轻举妄动。”他悄声嘱咐身后的卫贺,顺势扫了眼他如铁冷峻的面色,“放松些。你少主是来吃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凭吊来了。”
听罢此话,卫贺握着软鞭,在铁板脸上勉强划出几道褶皱的笑。
“罢。你跟着就好。”卫澈觑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颜,无奈摆首。
穿过绿荫遮蔽的中庭,设宴的院落里一潭活水悠悠流淌。水涧布假山石数块,侍女一壁将食材置于竹碟上,一壁舀水倾倒,让竹碟随水流蜿蜒至宾客身前。
曲水流觞,极尽风雅之能事,真是好一场大宴!
天光淡青日光白,紫薇朱瑾繁开。卫澈未有立时落座,他微眯双目,好似在细嗅芬芳。
“孙府的宴席你不应去。”数日前明安堂的老庄主如是说。
卫澈不作声。
“他们两人被困是迟早的事,你执掌水吟庄,应以庄务为重。有些事适可而止就好,莫待覆水难收之际追悔莫及。”
“我尊您一声师父,唤您父亲,然其他事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卫澈声调不卑不亢,话里毫不客气。
“实为不智。”老庄主望向面前身形颀长挺拔的少年,平静语调下情绪暗涌。
“父亲睿智一世,最后该救的人,又留住了谁?顾堂主被追杀,父亲稳坐高堂,岿然不动。多年挚友枉死,您将其女拒之门外。娘亲亡故前,犹睁着泪眼看您。您离她一尺之距,却似有千山之遥。她过身不过数日,父亲便命人清了她物件,同人品茗弈棋,一如既往。犹记那年七月骄阳似火,我看着您的淡漠神色,只觉凉薄。”
“你便是那时起了夺权之意?”
卫澈望着他平静如旧的面庞,凄凄低叹,擡头自嘲轻笑:“你原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便不会挂牵任何人,自然万事可舍。守着一座空荡的城池,茕茕独立,踽踽而行。
可他不同。
老庄主拦不住他,事实上但凡是他卫景瑜决定的,凭谁也拦不住。
他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席间宾客,在看到秦宽时不由多驻了片刻。
秦宽竟成座上宾。做进将军府邸的买卖,想必是大手笔。他眉心一动,此前混沌的思绪倏尔清晰。
看来还是自己眼神不济,心慈手软。竟留下秦宽这个祸患。
“水吟庄庄主亲临,孙某不胜荣幸。”孙巍一身紫棠团花绢衫,手上拈着一串红玛瑙珠,不无恭敬道。
“承蒙将军不弃,对鄙庄多有关照。特备上薄礼一份,又怕不够诚意,卫某便亲来献礼,还望将军莫要嫌弃才是。”
“卫庄主说得是哪里的话……”一展银白锦盒,一枚鹅蛋大小的圆润珠子赫然亮于孙巍眼前。珠身细细布着朱红经络。
玄珠!孙巍难掩惊愕。
“将军是嫌在下的礼太轻了?”卫澈衔笑,发髻上羊脂玉簪在玄珠的映衬下收敛两分温润。
“恰恰相反。这玄珠太过贵重,孙某实受不起。”孙巍亦是笑着作揖。
“孙将军乃朝廷肱骨之臣,区区一颗珠子不值什幺,若能换得贵府子孙安泰,便是它的功德了。”
“庄主口才过人,孙某却之不恭。”孙巍笑阖起锦盒时,卫澈擡手轻覆其上。孙巍敛了两分笑意,不由讶异。
卫澈缓缓凑近,附耳低道:“此乃见面礼,卫某还有大礼要送。”
“哦?”
“只是鄙人这样以诚相待,不知将军何以为报?”卫澈顿了顿,“卫某是个粗人,讲的是江湖道义规矩。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有来有往才是正道。还请庄主借一步说话。”
“如此甚好。”卫澈正身,两人犹是笑着,孙巍身后的武悠生面色却阴了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