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假话。
但孟怜不管这些。
能激怒林青州的话,不论真假,她都愿意出口。
她就是喜欢他生气。
喜欢他阴沉着脸,却又不得不维持体面,在外人面前控制情绪的样子。
比如现在。
林青州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面容阴郁,那双一向没什幺情绪的眼睛忽地微微眯起,那张惯带着讥诮的嘴张了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反问:
“你疯了?结婚?”
孟怜看着他,挑了下眉,目光又看向别处,眉眼冷淡,“这有什幺疯的?”
“我不和男朋友结婚,难道要和你结婚吗?”
她有些倦怠,目光散漫地滑过林青州的脸,像是受不了这样与他单独相处的氛围,收回目光,擡脚便走,却听身后人叫住他。
“你工作上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林青州面无表情。
“帮你,或者是袖手旁观,又或者是——”
“帮帮你的对手。”
他脱口而出的话十分冷静,带着骇人的语气。
面上仍风平浪静。
“你们银行下半年发展,很看重这个项目。”
“做不好的后果,你比我清楚。”
孟怜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林青州主动打听自己的事情感到恶心,还是他话中浓烈的逼迫意味而难受。
她一下子陷入一种古怪的情绪旋涡,面前人的脸忽地被扭曲成泡沫,她有种想要一拳砸进,将泡沫锤散的冲动。
但她克制住了。
如林青州所言,这个项目,的确很重要。
重要到干得好,她奋斗了四年多想得到的部门总监位置,就能唾手可得。
孟怜当年进A行,是跟同届毕业生拼了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百里挑一才被选中。
四年多,她完美地蜕变成了在金融行业里厮杀的社畜,为了业绩要死要活,但因为没背景没人脉,即使拼尽全力从人力调到了业务部,现在也就只是一个围着领导、客户团团转的业务经理,谁都能掐死。
“决定权在你。”
林青州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回,是柔的,劝哄意味十足,是个明显的信号。
只要她低头。
若换做从前,这会是林青州主动求和,对孟怜示弱的标志。
只要她乖乖听话,一切矛盾,迎刃而解。
孟怜却在这劝哄的话里走神了。
林青州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只有这一种。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毕业时,在职场上点头哈腰,酒局被人劝酒劝到吐,泥里滚来滚去毫无体面,到如今四年过去,好不容易事业起色,到了能够将自尊攥在手里的地步,别的东西好像都靠她自己亲手改变了。
直到今天再见到林青州,她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比如她至今无法在他们这类人面前,完完整整擡起头。
开口一句话的事,这在他那里甚至算不上“威胁”。
毕竟,仅仅是一个项目而已。
至少他还没恶毒到那种地步,直接把她赶出A行,让她走投无路,只能去求他的庇护。
林青州就算是逼人,也游刃有余,精准把握着尺度。
自己竟然还值得他这样费心费神地对付。
孟怜尽量让自己笑得很漂亮。
“很晚了,再不上去就算迟到。”
她迫使自己忽略掉林青州的恶意,迫使自己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她现在必须要逃到所有人眼前,继续和林青州保持着水火不容的状态,上楼,吃完这一顿让她食不下咽的同学聚餐,然后快点回家。
明天是周一,她要早点休息,千万不能迟到。
但林青州从来就不会放过她。
“我根本就不是为了聚会才来的。”
他走上台阶一步,皮鞋砸在地面,很响。
一只手擡起,五指张开,轻飘飘搭在她后颈。
他人很高,即使站在矮一阶的地方,也足够让她仰视。
他喜欢低头看人时,不经意间传递出的压迫感,尤其是在面对孟怜的时候。
她总是那样,一身反骨,绝对和他反着来。
他从前十分厌恶她这样的假清高,对自己能给予她的东西不屑一顾,对自己大发慈悲的宽容和温柔置之不理......甚至会得寸进尺,妄图从他这里,要求一份平等的感情。
但现在——
他垂眸看向眼前的人。
漂亮的脸,浑身上下无暇白皙的躯体,那双从前只会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从没忘记,拥有孟怜的感觉有多好。
所以不管从前如何,现在,他愿意做出让步。
他要孟怜回到他身边。
不管以什幺方式。
“陈倦那个废物能帮你什幺?”
他伏身靠近她,鼻尖嗅到一点浅淡的香水味,那味道让他十分沉迷,下意识偏过头去闻她的脖颈。
唇边吐出的话却仍然十分轻蔑,“他现在养着你的钱都是从他妈那儿讨来的......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罢了。你就算还在生我的气,也没必要这样消费降级,跟着这种人,还想着要和他结婚吧?”
孟怜却在这一刻猝不及防的靠近中,忽地反常一问:
“林青州,我们认识多久了?”
她的语气寻常,找不到半分情绪,林青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住,但并不犹豫,开口作答:“如果算上我出国的这些年,那就是整整八年半了。”
“除开大学四年,哪里来的半?”
林青州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问,看着她笑了一声:“你不记得了。”
他像是抓到一点足以耀武扬威的好处,扬起眉毛,噙着笑说:“...高三的时候,我们做过半个学期的同学。”
“我记得很清楚。”
林青州笑起来时是另一个人,温柔、亲近,甚至还带着些男孩气的阳光。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像是回忆起什幺美好的旧时光,连带着看孟怜的眼神也跟着柔软。
让人一时恍惚,稍不注意,就沦陷。
孟怜却并没法被触动半分,她看一眼林青州的笑,就仿佛要用光所有的气力。
错了。
她垂下眼,在心底说。
不是八年半。
在她心里。
他们已经认识十年了。
孟怜和林青州,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类人。
水火不容,从家世到三观,从习惯到爱好,没有一项是契合的。
但她偏偏就是喜欢他。
从十年前那个盛夏的傍晚开始。
说来好笑,孟怜甚至不太记得那一天的画面了,只晓得林青州这个人太出挑,太显眼,她在阳台上安安分分地抱住书背,也能轻而易举被他吸引去目光,然后一眼忘不掉,成了她整个青春,情窦初开的符号。
好在,这一场注定会很难看的感情,终于被林青州亲手结束。
由四年前,他的背叛。
“林青州。”
孟怜很慢很慢地叫他的名字。
她眼神闪动,像是被触到了心底最深处,而语气十分敷衍,像是随口漫不经心说出的废话。
“如果可以的话。”
她看着林青州的脸。
“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