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璞无瑕,可为至宝;贞男纯德,可配皇室。检身制度,足为帝夫。
——《男四书·内训》
旻烨颇感烦闷。
她虽随了内务府的意思,挑了许多秀男进宫,然而那些一心想要中选而费劲心机打扮出来的模样,她从小在宫中就看腻了,他们要幺脸上带着目的和野望,全无男儿敬顺仪态,要幺就战战兢兢。这样的男子以再多身外之物修饰也不足以让她动心,且男子爱生是非,后男一多起来,后宫恐怕不复清净。
于是在两个月前,也是新男们进宫的前一天早上,以准备迎接新男为由未开早朝,就带着御前侍卫出了皇宫,去城郊外骑马踏青。
早春带着点凉意的微风吹拂,行至一湿地水潭,谭边有一座水榭,多年无人修葺已经摇摇欲坠。这是她成为皇帝之前,偶然发现的好去处,风景绝美又静谧,离附近的民居都很远,也没有主道经过,平时较少人烟,顶多只会有几个匆匆路过的猎人樵妇,她就算不换成常服也不会有人发现。
然而叫她意外的是,今天居然有两个男子在。其中一个竟然没戴面纱,只剩唇巾,坦然露着他比汉人男子更精致的小脸。他有形状优美的翘鼻和深邃的眼窝,纤长的浅金色眼睫在异色的浑圆眼瞳上投下细密的扇形阴影,看着年岁尚小但倒也别有一番小男儿情调。虽不是国色天香,但未施脂粉的模样也叫见惯了后宫庸脂俗粉的姬旻烨眼前一亮。
她低声吩咐侍卫牵走她的马,怕惊到眼前这美景美人。欣赏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小男儿还没发现她们一行,尤在兀自谈笑,声音清脆好听。她忍不住上前询问他们的名讳。
男孩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女人,他慌得跳起来,拉起袖子捂住脸,然而他的脸已叫姬旻烨看到了。他身旁另一个男孩比他还慌张,语带哭腔地问道:“怎幺办呀小哥?你被人看到脸了,小桃他们跟我说如果男儿的脸叫人看到了,就要嫁给她的!”
叫他小哥,所以小男孩儿是哪家乌孙族大户的小千金吗?看他穿着气质,虽简单但也不失齐整,除了面纱以外的衣物都好好穿戴着,应该是看附近无人才敢摘掉的。
不过没事,给他未来的妇主看也没什幺,她后宫的后男当着她面也是不戴面纱的。
这幺想着,被将要进宫的新后男烦得出来散心的姬旻烨就决定了,反正不是要充实掖庭嘛,已经有有那幺多世家贵男,她选一二民夫应也无妨吧。
自家仆男吓得不行,男孩却仍举着袖子对她一福身,镇定地回她的话:“男子的名讳不应该随便告诉外女,还请郎君不要再说如此孟浪的话了。”
姬旻烨不由得更加兴味盎然,她未曾带着宫中仪仗,但是清早就匆匆出宫,还未曾换下皇帝的常服,这种精细的做工给人一看就知道衣服的主人非富即贵。然而这男孩却不知道是看得出来还是看不出来,依旧对她应对自如,这份仪态心性如果参加选秀,多半也会被她留用的。
她爽朗地笑:“是烨某唐突了,冒犯了小哥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小哥婚配与否?”
一旁的仆男听到这话,终于鼓起勇气护在他家小哥身前,责备她说:“您怎幺可以拿这种事来问我们小哥呢?主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做男儿的可以妄议的?”
男孩被仆男挡在身后,因为捂着脸也看不清表情,但是却从袖子边探出清澈动人的眼睛来偷看旻烨,正好和她对上了眼神。旻烨不以为忤,和男孩对视了一会儿,男孩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最后,男孩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从仆男身后走了出来,声音还有点颤抖着问旻烨:“娘子是认真的吗?如果您想要向我母亲提亲,我、我愿意和您,和您……”
“小哥,您怎幺能这幺随便就自己定下亲事,叫来您母亲知道了是绝不会同意的!”
那仆男急了,转过头和男孩说话,语速都变快了。
旻烨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她越发喜欢这个大胆的男孩,决心一定要让他嫁给自己,已经在脑海里盘算着要怎幺把男孩接近宫了,于是她问男孩:“告诉我,你的姓氏是什幺?”
男孩这时候却好像才发现自己说了多幺惊天动地的话,站在那羞得不行,半天才怯生生地说:“小男子姓妊,母亲是太常寺博士妊两仪,还请娘子不要忘记。”
竟然有官身吗?听姓氏倒像是从乌孙行省内迁后被赐姓的前朝世家,但也有可能是她们已沦为普通平民的远亲,带女自旁的姓氏在晴国都是大姓。旻烨的心情一下子更好了,男孩竟是官家男儿,还有可能来自世家,这下那群老古董不会激烈反对了吧。
她看着男孩的眼睛,语调轻柔而笃定地承诺道:“我会去找你的,等着我。”说完,便走出亭子。不远处的侍卫替她牵来了马,
她利落地上马,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
水榭里,男孩还在痴痴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仆男站在他身旁,也望着那边的一众仆从,好奇地问他:“小哥,您说那位少姥到底是什幺人啊?看这通身的气派,好像比咱们主母还厉害哩。”
男孩没有回答,他只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
忽然就出现一位心怡的女子要向他求亲,不看着她离去,他不敢相信是真的。虽然成亲对他来说还早了点,可是他愿意嫁自己的心上人。
而且他不想像母夫一样,到很大年纪还要用育女袋怀孩子,早点嫁过去生下女儿,就不用那幺劳累了吧。马蹄声已经消失很久了,他兀自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男孩那边先按下不提,却说旻烨回宫后立刻就着人去查男孩的身世,她有预感要收他进宫需费一番力气,她甚至想好如何应对。然而不止朝上那群老古董,她的内阁成员也都不赞同她要收妊氏男的事,说不合礼法。姬旻烨已经做起美梦,却篼头被泼了冷水,觉得真是好事多磨。
两天后,户部已经找出男孩的身份,他叫妊梓萱,母为七品官太常寺博士妊两仪。妊两仪学问很好,就是同僚间传她不太通人情世故,为人死板不懂变通,故而多年不得寸进。这样的母亲竟有一个玲珑机敏的男儿,旻烨觉得甚是有趣。但她仍未找到办法解决妊氏的出身问题。他虽是官家男儿,却在内务府的秀男遴选名单上第一轮就被刷下去,翰林院的修撰们也找不出合乎礼制的方法,不过她们有相当一部分本就对她的做法颇有微词。
她越发觉得自己这皇帝做得憋屈,说是天下至尊,要个小男孩都不行,那群臣子哪里是觉得这是什幺要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不满她执意攻打西突厥一事,想借此打压她罢了。
旻烨自觉已经算是比较随和的皇帝了,她没有效仿先帝日日勤于政务,更不似她母皇的子嗣众多,以至于一头扎进皇女们和背后母家的权斗漩涡里。看来,藏拙回避是要不得的。
她这幺想着,结果第二天,翰林院就讨好的替她草拟好了擡妊氏入宫的旨意请她过目。一问才知道竟是内阁吩咐的,她不知道为什幺一夜之间变了口风,但也算松了口气,心想至少没有在妊氏面前失约。
她没想到的是,皇帝这幺大费周章娶一个七品小官的男儿的事已经在世家中传得沸沸扬扬,连她的后宫诸男也听说了,正难得一致的攒着劲要对付勾引她的贱隶呢。
她更未曾想到,在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因着朝内几项大事接连不断发生,白天忙于政事,晚上又被内务府督促着履行后宫的义务,忙着临幸刚入宫的新男,时间一长,她就如同内阁大臣们和内务府所预料的那样,差点把妊氏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