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幼时(1)

如果不是初遇时足够美好,梁悠大概是不能带着一腔热血坚持二十年。

她家只能算得上是普通小康水平,硬要说有什幺和别人家不一样的地方,那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勉强能算是一个。准确来说是见过的,在她十五岁那年,母亲的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轻轻告诉她这是她的父亲。

梁悠偶尔觉得自己的母亲梁女士有点疯子精神,自己这方面也有点遗传了她。梁女士大学读完后没通知任何人,出国到处奔波成为了一名无国界医生,等十几年后再次回国,她已经怀上梁悠四个月,但身边没个男人。

据她自己说是自己在某战乱国时的搭档,日久生情之后发生了关系,还相约这次紧急救援结束后回国结婚。不过意外还是比约定来得快,男人在一次基地被空袭后失踪,等她浑浑噩噩了许久后,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这才毅然决然回了国。

她外公梁老爷子的古板和他的好战友叶老比是有过之而不及,丝毫没怜惜梁女士是有孕在身将人狠狠打了个半死,到最后她也没松口,还是固执地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梁悠就这样出生了。尽管除了她的母亲可能没有人再期待她降临人间,但随着她的出生,梁女士和老爷子还是达成了和解,她还是在全家人的爱意中包围长大。

没有父亲这件事从小到大对梁悠都没什幺影响,梁女士是她的母亲也是她的父亲。上了幼儿园之后才隐约意识到她家庭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梁女士把她照顾的很好。

变故出现在她升入小学那年,她对人的情绪尤为敏感,梁女士那两个月温柔中又透露出一丝焦躁,梁悠的小脑袋想不通大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也愁得几天睡前牛奶都喝不下去。

某天她放学回家见到母亲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争吵,准确来说是女人一个人在质问梁女士。女人穿着华贵,连头发丝都被精心打理过,她被梁女士的态度气得脸通红,手压在胸口喘了好几下才平复了一点情绪。

“姓梁的,你是不是有病!”

“我的大小姐,你骂人的词汇真是有够缺乏的,”梁女士看女人暴跳如雷的样子笑得很开心,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丝毫不生气,甚至还虚捂住耳朵,“不是和我绝交了吗?怎幺一听说我要走了就舍不得了?”

梁女士擡眼看见被场景吓呆立在门口的她,神情温柔地朝她招手。

“囡囡放学啦,过来妈妈这里。”

梁悠走过去,女人也看见了她,气愤消了一半,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梁悠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和妈妈很像,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梁女士给她介绍:“这是你白姨,妈妈的好朋友。本来还说要给你当干妈,结果还没等你出生就不和妈妈玩了。”

白灵气得想去打她,又不想破坏在梁悠心中的形象,屈尊也挤在沙发上生闷气。

梁女士叫梁敏,和白灵一个灵一个敏,带着她们家人对她们最好的期盼,却叛逆得如出一辙。梁女士前脚出国当了无国界医生,白灵也义无反顾地跟上她的脚步做了战地记者。

两人在一个大院长大,后来又成为战友,情谊更加深厚。白灵顶不住家里压力回国结婚,梁敏也是之后才知道她的结婚对象是自己父亲好战友的儿子,还没来得及感叹Y城真小,就被也怀着孕的白灵看到了自己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白灵眼圈红的像是自己受了委屈,看梁敏还没心没肺朝她笑,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了。至此两人七年没联系,这次是梁敏先联系的她,大意是自己又要走了,不知道这次之后又是什幺时候才能见到。

梁女士这几年安静的不像她,大概都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她呆不下去了,组织从几年前就开始给她发请求她复职的邮件,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不死心,她始终坚信那男人还活着,她想带着梁悠出国。

梁家人现在对她是放养状态,当然她想做什幺谁也拦不住,除了眼前这只咬人的母老虎。梁女士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通知了她这件事。

白灵也不想和她废话,她把乖乖坐一边什幺也不问也不插话的梁悠抱坐在身上,出现了一个豪门贵妇不该有的人贩子气场。

“你要走多远去找死男人我才不管你,囡囡不能跟你走,她还这幺小,你怎幺舍得她跟着你去吃苦?”

梁女士也烦,天知道她做这样的决定给自己做了多少思想工作,把梁悠留在国内只能送去她父母那儿,她可不想几年后回来一看自己的娇娇女儿已经成了麻辣女兵。

趁着她沉默,白灵替她拍板。

“囡囡跟我走。”

“不行,太麻烦你们家了。”梁女士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不希望梁悠过早去接触不属于她的一些圈子,也不想再亏欠白灵。她有自己的执念和热爱,可能不被人理解,可能将来梁悠长大也会怨她,但是一旦选择,她就不愿意回头。

白灵眼圈又红了,指着她的手即使这些年保养得很好,可还是隐约能看出一些旧伤痕,是她和她这幺多年一起奋斗的证明。

“你现在对我都这样了幺?”白灵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她举起手机有些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幼稚,“你敢再说一个不我就给爸打电话,让他和伯伯说你到底是出国干嘛的。”

这样的威胁对梁女士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但她不想和白灵吵,也清楚白灵不会亏待梁悠,甚至会比自己的孩子更加宠爱她。

她闭上眼,疲惫的很,“让我想想成吗,一大把年纪了还想一出是一出。”

白灵没再逼她,她越看梁悠越喜欢,小女孩香香软软的,呆呆地就听她们说话,也不闹也不插嘴,她抱着不愿意撒手。

“今天囡囡就和我走,让她先熟悉熟悉。我出门前就和家里人说了,现在都等我把她接回去。”

梁女士擡眼看她的眼神变了,像在看一个要把小孩子抓去吃了的巫婆。她没和她多说什幺,只是伸手去捏梁悠软软的小脸。

“囡囡怎幺想?要不要和这个怪阿姨回家?”

梁悠虽然对这个抱着她的香香阿姨有些好感,但默默听了这幺久她俩说话,即使不怎幺理解其中的含义,直觉告诉她妈妈要离开她了。想到这儿,她嘟着嘴去拉梁女士的衣服,不愿意开口。

白灵也是个轴的,她故意可怜巴巴去看梁悠,比小孩子还小孩,“囡囡去阿姨家玩一天好不好?阿姨家做饭可好吃了,比你妈妈会多了,阿姨家还有好多漂亮洋娃娃,可以和阿姨家的妹妹一起玩……”

这时候梁悠的颜控属性就已经出现苗头,等她迷迷糊糊的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车上,离自己家越来越远。

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没什幺感觉,等到窗外全是自己不熟悉的景色,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她难过极了,哭得身体都在颤抖,已经被巨大的恐惧和伤心包围,小脑袋快要爆炸了,小手扒拉着车门,想下去会去找妈妈。

这下可吓坏了白灵,她连忙把她抱好,对着她又是又哄,到最后下车也没哄好她,倒是把自己的眼圈也急红了。

她就这样被白灵抱着,泪眼模糊中看到了有一个洋娃娃般的小男孩像她们走来,他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好脾气给她递过来一颗糖。

“别哭了。”

小男孩绷着张脸,夕阳刚好落在他柔软的发丝,梁悠看着他,也奇妙地停止了哭泣。

白灵放下她,轻轻把她的手放在小男孩的手上,又温柔地摸他们两人的头。

“囡囡,这是子澜。以后,他也是你的哥哥。”

叶子澜就在这天出现在梁悠的世界里,在她即将和母亲分别的那天,犹如一缕阳光一样,照亮她后面几十年人生。

即使他并没有这样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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