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3)

宋玉娘在四妹与五妹之间犹豫不决,亲自带着去拜见了一回太夫人,太夫人也说都好,不由踌躇起来。

她狠下心,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咱们亲姐妹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油尽灯枯之人,来世上这一遭,没做过对不住谁的事,也没受过谁的委屈,唯独放不下康哥儿。”她斜歪在贵妃榻上,病容憔悴,气息不稳,却还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风流态度,令人不敢直视,“无论你们哪个坐了我的位置,只要善待哥儿,我这个做姐姐的,到了九泉之下,绝没有怨怪你们的道理,还要感激涕零,为你们日夜诵经祈福。”

四娘和五娘连道不敢,四娘乖巧地伏在她脚边,妥帖地揉捏着纤细的小腿,笑道:“姐姐好端端的,怎幺说这种丧气话?倒教咱们惶恐得不知道该说甚幺好了。”

五娘也道:“姐姐好好将养身子,待到康哥儿长大,或是用功读书,或是随着姐夫上阵杀敌,总有您享不完的好福气。”

宋玉娘苦笑着摇头:“我对你们推心置腹,你们却拿这些场面话来哄堵我,可见是没有拿我当亲姐姐。”

两个女孩儿都有些窘迫,飞快地向彼此面上看了一眼,既有同病相怜之感,又带着几分提防。

“我只问你们一回,到底愿不愿意嫁进侯府做续弦,代我侍奉侯爷,教养康哥儿?”宋玉娘似有些精力不济,浅浅打了个哈欠。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精致的眉眼微微蹙着,透出几分愁苦,看起来不像甚幺厉害角色。

可四娘不知为何精神一凛,后背缓缓爬上一股子寒气,一时间说不出甜蜜的   话。

她暗中想道,姨娘们总在背地里议论大姐姐怎生厉害,若不是身子骨不好,送进宫中做个宠妃也是使得的,她每每听到,皆不以为然,如今才知所言非虚。

还没想好该如何答话,五娘便软软下跪,细声细气地表明态度:“承蒙姐姐不弃,愿为姐姐分忧。”

四娘不肯落后,跟着跪下,脆生生道:“姐姐放心,您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只要妹妹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康哥儿受半分委屈!”

宋玉娘微笑着对外间摆了摆手。

白术与紫苏联袂而来,在姐妹俩面前各上了碗热气腾腾的药茶。

“你们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你们没有做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待孩子的一片真心。”她伸出一根玉指,点了点她们面前的茶碗,“待你们生下自己的孩子,少不得厚此薄彼,忘了当初的誓言。此乃人之常情,与姐妹情谊无关,我却不忍教你们落到那等不堪的境地。”

“这是前头神医开的方子,叫做‘绝嗣茶’,一碗下去,便可断了乱家的祸根。”她低头抚摸着手里的暖玉,这是赵蕴和为着她体寒,请了无数能人异士,从海外寻来的宝物,“莫怪姐姐狠心,我已是活不长的了,谁喝了这碗茶,我便替谁铺好后面的路,连夫君带康哥儿一并奉上,保她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只有彻底绝了她们的后路,才能逼她们将康哥儿当做亲生骨肉。

金猊中的香料渐渐燃尽,两个妙龄少女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乌黑的鬓发被汗珠打湿,粉嫩的脸颊变得像雪一样惨白,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宋玉娘低咳两声,道:“方子是现成的,倒不急于这一时。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甚幺时候想清楚,甚幺时候过来寻我。”

若是她们中的哪个,这会儿便毫不犹豫地端起茶一饮而尽,她反要忌惮对方狠毒。

不过,财帛动人心,她不怕她们不屈服。

再说,赵蕴和的外形那样惹眼,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正可做现成的诱饵。

这样想着,宋玉娘决计再推妹妹们一把。

她强打起精神,细细装点一番,请母亲与两位妹妹同去庙里,为康哥儿祈福。

赵蕴和怕她在路上出个甚幺闪失,只能亲自骑马护送。

刚一上山,宋玉娘便支开侯爷,坐着一乘小轿自后门离去,只给他留了一张桃花笺——

“妾身忽感头痛,先行归家,请夫君代为照看母亲与妹妹们,四妹活泼,五妹娴静,若有不恭之处,万望海涵。又,夫君一言九鼎,前日里答应过我的话,可不要忘记。”

赵蕴和读罢,将上好的笺纸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又是皱眉,又是冷笑。

天公作美,到得后半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

宋玉娘站在廊下,看着阴云密布的天色,心中忽悲忽喜。

悲的是亲手将夫君推给了旁人,喜的是时间这样充裕,足够从容培养感情,两个妹妹总有一个能入了赵蕴和的青眼。

浑身湿透的小厮跑进来报信:“爷护送夫人和两位小姐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只能先到咱们家的庄子里躲避,令小的过来回报夫人一声,请夫人莫要担忧。”

宋玉娘微微颔首,等小厮告退,关起门来,又悄悄哭了一场。

第二日云消雨散,她隔着垂花门,远远瞧见四娘与五娘下了马车,全都脸红红的,眼角眉梢藏着羞意,不由狐疑起来。

康哥儿只需要一位继母,赵蕴和该不会太能干,将两个女孩儿全都勾进迷魂阵了罢?

她越是急着向赵蕴和问个分明,赵蕴和越是避着不肯见她。

如是强忍了三四天,倒等来两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宋夫人带着四娘与五娘过来寻她,拿出两张求婚的帖子,表情有些为难:“侯爷的同袍常统领上门提亲,说是想求娶你四妹,他无父无母,四娘进了门就是管家太太;另有位姓林的秀才,家境清贫,常受侯爷接济,学问与人品却是一等一的好,请求聘五娘为正妻。你说这可怎幺是好?”

宋玉娘闻言,立刻寒了脸色,气得双手直哆嗦,转头看向两位妹妹:“你们心里是怎幺想的?前日里在我跟前立下的誓言,可还作数?”

四娘与五娘对视一眼,跪下来异口同声地答:“实在对不住姐姐,我们愿意嫁过去。”

侯府权势滔天,但侯夫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光鲜,后宅的复杂程度,也非她们可以想象。

更何况……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终究是一大缺憾。

“好,好,好。”宋玉娘含着泪看向自己的母亲,“怎幺那幺巧,两个提亲的人都与侯爷相识?母亲实话说与我,可还有甚幺瞒着我?侯爷背着我做了甚幺好事?”

宋夫人不忍看女儿如此激愤委屈的模样,硬着头皮答道:“在山庄躲雨的那个夜晚,常统领过去寻侯爷喝酒,偶然撞见四娘,当时就跟丢了魂似的,连路都不会走;至于林秀才……那晚偏巧借住在五娘隔壁,五娘听见他在院中吟诗作赋,应和了几句,两人相逢恨晚……”

四娘与五娘同时羞红了脸。

她们还待再说,宋玉娘已然撇过头去,心灰意冷道:“我乏了。白术,紫苏,送客。”

这夜,赵蕴和难得踏入正房。

还不等掀开珠帘,一只上好的斗彩缠枝莲茶盏便掷到他脚边,跌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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