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起来,屋外果然是满眼的白。
一夜大雪压了老宅满头,有的树枝竟也被压折了,留了一地断柯。管家起了个大早喊人来收拾,扫雪时才发现除了枝杈,还有簌簌满地的叶子。
南方少见大雪,更何况昨日白天里还阴沉沉下着雨。大雪一过天气立即放晴,沈枝竹被十点的阳光晒醒,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还睡在仲南的床上。被子被拉得尤其平展,如果不是有清晨贴着男人亲近的模糊记忆,她甚至会怀疑仲南半夜去了别的房间睡觉。
窗帘大开着,想必是他走时故意拉开的,专门防着沈枝竹闹起床气。
沈枝竹蹬了蹬被子——仲南不知道什幺毛病,喜欢盖厚被子,他一走,整床被子的重量就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沈枝竹揉了揉发酸的后肩,老老实实爬起来去洗澡。待洗好水声停了,方才隐约听到房间里的响声。
沈枝竹匆匆裹了衣服探出头,发现果然是仲南。
他应该是刚从健身室回来,整个人散发着难言的性张力。沈枝竹见他在换衣服,就扒着门边看他。
仲南头发还未干透,里层的黑发有种透明的灰感,和发顶的灰发缠在一起垂下来。他今天穿了套老式的灰棕色西服,没系领带,比平时看起来要放松一些。
仲南手里拿着围巾,边系边向沈枝竹的方向走近。他低头从沈枝竹脑袋边上的吸壁摆台上拿起个盒子,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上面挂着个吊坠。
仲南细致地给沈枝竹戴上,拍了拍她的脑袋:“新年礼物,没有压岁钱。”
沈枝竹低头去看吊坠的样子,原是个足金的醒狮头,拿在手里沉甸甸压着掌心。
她非常满意,拉着仲南的围巾要他俯身,仲南没顺她的意,挑眉问道:“你要干什幺。”
沈枝竹看着他的嘴巴:“亲你一口感谢你,快低头。”
仲南伸出根手指把她推进浴室:“……不用了,快把衣服穿好吧,外面很冷,我不想看到你对着我吹鼻涕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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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大扫除,老宅南边小楼的阁楼里腾出了好些旧物什。仲西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拜托哥哥替他遛狗,自己则叫上沈枝竹去翻那些老古董。
瓶瓶罐罐在地上排成一排,都是典型东欧审美的器皿,其实没什幺好翻的。但仲西轻易并不死心,又拨弄了一会儿,终于在最里面发现了个有些不太一样的箱子。
上头挂的锁已经有点锈了,被仲西直接一锤子敲下去暴力破坏。他吹了吹灰尘,在沈枝竹被呛到的喷嚏声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随后眼睛就是一亮。
仲西拿出最上面的旧式盒装磁带,啧啧称奇:“这是…我家以前自己录的磁带,你看这个花纹,在俄罗斯那边的庄园,地毯纹样就和这个一样。嗯……就是带子被扯乱了,可能是我小时候弄的,小竹?……你会修吗?”
沈枝竹接过观察了一下,发现磁带的带子还是好的,只是缠在了一起。她捣鼓了一会儿,把带转了回去。仲西赶紧把磁带机抱了过来,两人分别蹲在两边去听里面的内容。
一阵嘈杂过后,沈枝竹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声音逐渐清晰,听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在唱歌,青涩里带着将要成人的低哑,照那频繁的音节,应该是一首俄文歌。
仲西听着听着,睁大了眼睛:“?这好像是我哥的声音。”
他忙拿出手机录了一段最清晰的部分,起身去找母亲确认。
小阁楼里只剩沈枝竹一个人。她继续埋头翻着,却无意在盒子里拨出个隐蔽的夹层,里面盛着封泛黄的信,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正反都有透明塑封,沈枝竹看到了她的妈妈和年轻时的仲琳阿姨。妈妈怀里抱着个小孩子,腿上缠着石膏,仲姨身旁则站着个穿着规矩齐整的男孩子。
那个小孩子不用说,肯定是沈枝竹自己,她甚至能回忆起这是她当年从屋顶摔下来后,打石膏的那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那这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男生……沈枝竹看着老照片里那明显的灰发,较之现在异域感更强的冷淡眉眼,确定这应该是高中时代的仲南。
沈枝竹心想,仲南那时候真是帅惨了,放到现在大学里,她能把他的课表熟读背诵并默写一百遍每天打表去见他。
她努力去回忆和这张照片有关的事情,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见过这幺个人,拍过这幺一张照片。沈枝竹捏着照片,背对着门坐在角落冥思苦想,没注意身后拢上来的阴影。
熟悉的气味在瞬间把她裹紧,男人自身后将她按进怀里,高大的身形让这一处三角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他的声音顺着嘴唇的动作在她颈下乱钻:“怎幺躲在这,如果不是遇到仲西,还真找不到你……在看什幺?”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沈枝竹微微侧过头,正和仲南对视。那是一双已然成熟的,线条锐利流畅的眼睛,眼珠深处的灰有隐晦的情意。
她刚欲说什幺,仲南就接过了她手里的照片。他明显对这张照片记录的事件是有印象的,此时表情微微现出恍然的意味:“原来这个小孩是你。”
“你……记得?”
仲南点头:“这是我高中的时候,应该是假期回国,我和母亲去少年宫接仲西,在路上碰到了沈阿姨。那会儿街上到处都有拍照立取的店铺,就拍了这幺一张。”
仲南看着照片回忆,半晌才擡起头看向沈枝竹:“你那时候因为腿打石膏,走得很慢,看我不耐烦还气哭了。”
他捏了捏沈枝竹的小腿:“脾气和现在一模一样。”
沈枝竹不乐意,抢过照片不让他看,往角落里缩。仲南看着她在自己掌心乱动的腿,眼神旋而变深,跟着她向角落逼近。
“头擡起来。”他突然开口。
沈枝竹晓得他想做什幺,摇着头不让他亲,身子不由自主又往后缩,被仲南挡住。
“……后面全是灰,别动了。”
沈枝竹这才擡头,仲南在她脑袋一侧虚虚扇了两下,把灰扑走,她看到空气里细碎的灰尘好似翻滚的床帐,外头看戏,生旦角色唱和间,暧昧到热烈之际,床帐就会在他们周围翻涌徘徊。
和现在一样。
沈枝竹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那封没来得及看的信。根据已有的信息,那个盒子有可能是属于仲南的,那信……会是他写给谁的?又或者说,是谁写给他的?
沈枝竹本能觉得暂时不能让仲南知道,他有一封过去的信还留在这里,就潦草亲了他一口催着他走。仲南心里还记着仲西那只在外面自由活动的狗,便也没多做停留。
见人走了,沈枝竹才鬼鬼祟祟拿出那封信。
看日期应该也来自仲南的高中时代,纸张的质感已经变滑变脆,显然主人并没有要用心保存的意思,只是不想随便给人看到。
信的封面是用俄文写的,沈枝竹不认识,但总归能辨认出收信人和寄信人的位置。她按这个框架去套,在寄信人的位置看到了一串名字,最前面的一个词写得尤其清楚,像是刻意一般,沈枝竹知道那是“名”的位置。
Аркадиевич.
是仲南。
沈枝竹说不出心里是什幺感觉,她的目光移到最上面那个名字,开始思索这又是谁的名字。
仲西在这时回来,他捏着磁带,道:“确实是我哥以前唱的,好像是一次教会办的比赛,……没想到他还会唱歌。”
“你以前没听过吗?”沈枝竹随口问道。
仲西摇头:“我哥读高中的时候我还小,这种事情早记不得了,你看他现在不耐烦的冷冰冰样子,谁会信他曾经参加过唱歌比赛?”
仲南亮晶晶的高中时代啊……沈枝竹有点感慨,她又听了一遍磁带,也拿手机录了一份。收起磁带,沈枝竹指了指那封信。
仲西皱皱鼻子,显然有些惊讶这一意外收获。他拿过来辨认了一下信封上的字样,道:“落款是我哥的名字,收件人是……伊琳娜姐姐?怎幺是她?……这上面除了名字,别的字也写得太乱了。”
说着,仲西极其自然地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他一行一行往下看,然后慢慢愣在原地。
沈枝竹问他:“怎幺了?”
仲西看着沈枝竹,面露复杂之色:“这好像……是我哥写给伊琳娜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