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日色苍凉。
叛军气势汹汹地向宣政殿行进。
殿前的玉阶上,已横七竖八地堆着兵士的残躯,牙白的飞龙浮雕染上了层层叠叠的血色。
“攻!”
数十身披甲胄的战士合力举起巨木猛地撞击朱漆精雕的殿门,一声声撼天动地,如敲响了大邺朝的丧钟。
女帝景暇斜倚在九龙榻上,拔出殿中所悬利剑,仔细端详。
“天子死社稷。朕会求高虢,朕身死之后,善待诸位爱卿。”
群臣含泪跪倒。
殿外却再次传来了厮杀声,一炷香后,复归寂静。
“微臣景穆昀,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冷肃又坚定的声线隔了一扇殿门传来,殿内的众臣顿时炸开了锅。
这平西郡王景穆昀,不是在平嘉元年时,就已战死沙场了吗?
“请陛下开门。”
诸臣慌了神。
“不要开门啊陛下,谁知道他是来救驾,还是来弑君的?”
景暇冷笑一声,藩镇割据、混战十余年,大邺早已是个金玉其外的空架子。
救驾,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弑君,倒是一了百了。这两者没有什幺区别。
“开门。”
“陛下,不可开门啊!”
诸臣跪倒叩首。
“开门!”
景暇骤然拔高了声音。
殿门大开。门外,景穆昀一身金甲泛出粼粼的光。他单膝跪地,岿然不动,恭敬地等待着景暇的号令。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兵马,足足铺排到了宣武门外,齐刷刷地行着跪礼。
这青天白日的,死了四年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众臣面前。
景暇不寒而栗,面色却如常。
“皇叔快请起,进殿叙话。”
景暇又坐在了九龙榻上,以肘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景穆昀拱手,向上首的女帝汇报军情。
“禀陛下,叛军首领、幽州节度使高虢已被当场斩杀,臣等共歼灭叛军两万七千余人。”
景暇探究地觑着景穆昀,她极力分析他的每一个表情、语调,企图从中找出他的真正意图。
可她仍是琢磨不透。
一个君王对臣子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摸不清他到底想要什幺。
景穆昀大可以刻意晚上半个时辰,待她被杀,再跳出来剿灭叛军。
到时,他既可以博得个舍身救主的忠名,又可以以皇叔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当这个皇帝。
可是如今,他打进了宫城,杀了叛军,带着随时可以碾压禁军的十万精锐在皇帝跟前晃悠,却又对她俯首称臣。他到底图的是什幺?
景暇的右手虚握成拳,在案牍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像是宣泄着她的烦躁情绪。
漫长的沉默。
良久。指节敲击声戛然而止,清亮女声裹挟着淬了冰的凌厉。
“皇叔到底想要什幺?”
景暇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与隐怒,彻底脱下了一个君王对功臣虚与委蛇的外衣。
景穆昀沉默以对。
半晌。
景暇放声大笑,尾音冷寒入骨。
她明白了。这自然是不能由他自己说出来的。必须要被迫黄袍加身、三次推拒,才算得一场合格的政治表演。
“我可以禅位。”
景穆昀的呼吸一滞,不敢相信她刚刚说了什幺,擡起头急切地开口辩解。
“我不是要那个位子。”
那双眼湿漉漉的,蓄积着化不开的阴郁,却病态地燃烧着炽烈的虔诚。
他仰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她。
像是在祈求她。
我尊贵而荒淫的神,请不要再践踏我献祭的一颗赤忱之心了。
“我想要陛下。”
众臣被惊得愣在原地,几位忠直老臣叩首恳求。
“王爷不可啊,陛下可是您的亲侄女!”
是啊,原本是阿暇点破了他偷偷爱恋她的秘密,是阿暇不顾伦常,也要和小皇叔做一对眷侣。
景暇像是听到了什幺天大的笑话,蓦地笑出声来。
“朕与秦珩已成婚四年了,莫非,你要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