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周意苒X魏舒玄】前世一

当烈霞被时间冷却,只剩得一壁清幽的颜色,略显寒凉。

瑶妃娘娘偷盗虎符被禁足于毓秀宫,西北驻守的周家军与齐王李旻召反叛在即,三十万大军一路南下,朝堂之上悠悠众口,要求周府抄家待审,无数的奏折送入长极殿,言语间皆是激烈的抨击。

“此事陛下定要狠下心来,若不给予重罚,恐怕天下要生变啊!”

谏臣颤巍巍的跪下,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帝王在室中独对着孤寂,明黄的龙袍随着笔尖颤动,仿佛一切都回到从前,那是满园的藏红花,滚滚情思,山依旧,草还青。

“周府上下封上白条,男子为奴,女子下嫁,遣散仆从。”

“陛下...这...”

自先帝以来,叛军九族,其罪当诛才对。

“瑶妃跟了朕多年...就此作罢...谁再劝朕一句,自当领罚。”

尺素寸心,不免执笔为停,待月落山,星都溺海,帝王独酌半遵星斗,不知那思念能否载着风儿飘去她的身边。

可终究是黄粱一梦,兜兜转转仍走散了。

周府中。

意苒一如往常推开窗门,却听到采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着:“小姐...宫中的人来了...”

“可是阿清姐姐?”

她惊喜的睁着懵懂的眼睛。

面前的采莲支支吾吾的摇头,瞬时间绷不住了:“小姐...周府...周府被抄家了...”

少女慌乱的跑出闺房,绕着春日潭奔跑着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回廊,无数个她不识得的宫仆在府门上贴上了白条,手中搬的是家中熟悉的物件,一个一个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呆愣的停滞住了踉跄的脚步,年少的她不懂这些意味着什幺,只能站在那人流来来回回的窜动中无处遁形,他们不再把她放在眼里,即使磕碰着她的肩膀,也不会有人颔首低头。

阿母躺在床榻上颤颤巍巍地坐起来,环抱着她,嗫嚅着的是苍白的嘴唇,她听到母亲说:“苒苒...你总要学着长大...”

“以后...便无人再能护住你了...”

阿母以为她睡着了,夜里轻轻的拍打着她娇小的肩膀说着这些话,她埋在阿母的怀里,额间不知何时有些温热的泪滴滴下,窗外是沙沙作响的柳叶,仿佛昨日还在春日潭的凉亭边与采莲嬉笑打闹。

她知道,自己顽劣又不听话,皆是家里的族亲为她遮风挡雨,宛如一朵温室的花朵肆无忌惮的探出调皮的脑袋,如若没有这层屏障,她将暴露在倾盆大雨下,变成了寻路而开的小花,伶仃的垂下了头。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这样快。

御旨送到了周府中,她听到自己被指定了一门亲事,但她根本不识得那人是谁,更不懂爱是什幺。

阿母在周府门前拿着包裹冲那擡着婚轿的人,苍白的嘴唇怒气冲冲的嗫嚅着:“我周家满门忠将,生来尊贵,我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等人!”

“忠将?还以为自己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呢?我告诉你,做我的妾都是便宜了你...”

那来人她根本不识得,却要与他共入洞房,喜结连理。

她听到那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看这小姑娘有几分姿色罢了,陛下谕旨将她嫁于我,你们如今是人人都可践踏的叛军家眷!”

那人竟过来拽她的小手,将她拖至府门前,腕间是火辣辣的触感,疼痛不已。

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短刃,擦过那人的脸颊,恰到好处的留下一道红痕,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她受到了惊吓瘫坐在地上,遥遥望向那刀柄的来处,素裙上沾染了淅淅沥沥的泥泞。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魏舒玄,林荫入水,马蹄声四起,她看到他从马鞍上跳下,向她走来。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她都会想起那日的深秋,草木枯竭,天灰漠漠一片迷茫,却让她在那晨雾中看到了光亮。

她愣愣的看着对面的人带着银色的面盔,青丝高昂的扎在头顶,飘在风里,说着:“何公公,且再缓两日吧。”

“可是...”

“我会进宫亲自向陛下说明。”

男子转过身,回头浅浅望了她一眼,那是一只清冽的凤目,眸中忽明忽暗,却未曾言语,她看着他踩上马鞍,沙砾似乎磕碰到了泥地,如晴雨扫过她心里的屋檐。

阿母抱着她骤然哭泣,就连自己的眼角竟也不自觉的落下了几滴泪。

少女清瘦的轮廓在人潮中明晰,却又如同月色透过影纱模糊不清。

短短两日,度日如年,春水不生,月色破碎在清冷的深秋。

她裹着绒衣从周府的大门顺着青石的轨迹,手指尖传来的不仅是凉意,还有她与家人在此度过的青葱岁月。

枝头的最后一簇桂柳掉下,也预示着她即将告别曾经顽劣的自己。

午后清晨,邑都城中,笙箫奏凤凰,鼓乐齐鸣迎佳宾。

她坐在婚轿中盖着红盖头,那喧闹的氛围却不近于耳,她掀开帘子看到阿母泪流满面却又力不从心。

天家圣旨,岂敢不尊。

“苒苒...是阿母对不住你...”

“阿母放心...苒苒...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对镜花黄,从此,她要忍得了冤枉,见得了肮脏,这世间再不是周府那家温软的床第,总要学着长大。

泪珠是断了线的委屈与隐忍,指尖陷入红艳的嫁衣,眼前一片荒芜。

谁知前方一阵骚乱,似是有人跌倒在地,她连忙踏出轿撵,伸着头张望。

采莲在一旁焦急的将她的盖头放下,呜咽着着说:“小姐...这不合规矩...”

她又被蒙上了那层枷锁,只听得那马蹄声愈来愈近,恍然间似乎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杉木味道是她从未闻到过的。

腰间一热,她跌进了不知何人的怀里,盖头掩饰着慌张的眼神,晃晃荡荡的缰绳摩擦着她的嫁衣。

“抱紧我。”

是他,那日在周府前救她母女于水火之中的男子。

她不知为何心安,远处高楼朱阁,红墙金瓦皆逊色,两人在风里奔跑,一起忘却昨日。

再次睁开眼,鲜红的嫁衣与那周边葱绿的树丛格格不入,她紧张的攥着衣角不敢看来人,朱唇微启:“公子...公子是何人?”

“魏舒玄。”

魏舒玄,她那日将这名字刻在了心里,却也没想到就这样,记了一辈子。

“谢谢你...魏公子...”

她扭捏的鞠躬,模样倒是可笑。

“你不问我为何掳你?”

她缓缓低下头,她知道为何。

昨日夜里,她看到阿母急匆匆地跑出府门便好奇跟上,听到了那番话。

“那日魏公子救我二人,我便认出您是儿时在我周府门前讨粥的孩童,您是性情中人,知恩图报,并非流言所说,暴虐不堪。”

“那远东染铺梁才,我曾打探过,花天酒地,绝非良婿之选。”

“我云惜时此生并未求过人,这些天日日咳血,自知命不久矣,如今意苒无人庇护,她还是个婴孩心性,嫉恶如仇,若是嫁入梁家,定会苦不堪言。”

阿母双膝跪下,她也曾是贵家女郎,此刻却卑微如蚁。

“夫人所求是什幺?”

“求您将她安置邑都城外,寻一花间草屋,只求她一生安乐逍遥。”

男子背过身去,长发青丝飘摇而起。

“其他我可应你,唯有此事...夫人请回吧。”

“求您了...”

那重重的一磕,将一生的尊贵都磕散了。

远方吹来的风,总是这样不着调,时而闷热,时而凉爽,让人难以捉摸。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说话。

“若是要救她...”

“只能许我强娶她做妾室...才能保她平安无事。”

“夫人可愿意?”

他们都清楚,若是事态愈发严重,朝中谏臣屡屡请奏要求诛周家满门,即是如此,也只有他能救她一命。

但他与魏家向来不和,娶为正妻要需三扣九拜,太过张扬,只有妾室无需名门正娶,落得个名号即可。

日头将那一边天空染成了红色,邑都城中众说纷纭,魏府三公子果然离经叛道、人面兽心,大婚当日冲进梁家强行掳走了新娘给自己做了我妾室,二人皆不知所踪。

周遭只能听到虫鸣草动,她穿着嫁衣与他对望,秋风满目,男子的黑袍遥遥晃动如波澜,本以为此后的日子毫无盼头,至少此刻让她觉得,倒也不那幺难挨。

那之后的日子,她与草屋相伴,看着屋檐上南迁的大雁逃离即将到来的冬日,城郊的花溪旁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白鸽贴着水面飞行,如此也足够让她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了。

窗前的铃铛响起,她惊喜的站起身,踩在散着雨后春笋气息的土壤上跑到了芦苇前,远远地瞧见男子骑马而来,她慌忙摇起衣袖娇声呼喊:“魏公子!我在这!”

谁知那脚下就是一滩泥沼,她一个不小心栽了进去,溅了满身的泥污。

她灰溜溜的摸着鼻子低着头不敢看他,想要挣扎着赶快从里面出来,却不曾想越陷越深,她听到他笑着说:“再动就真的变成小泥人了。”

男子的眸中尽是些不曾见过的柔情,从溪涧浮现出一道和煦的斜线,一直渲染着他周身的光芒,让正片芦苇荡都罩满了温和。

她被救出了那片泥沼,缩在他的怀里进了草屋中,她看到他蹲下身将冒着热气的巾帕敷在她的脚丫上,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掌心。

极致的悉心和温柔闯入了她的心房,恍然之间,剧烈的心跳声响彻了这片荒原。

丝丝缕缕的爱意无处可藏,一路蔓延缠绕着少女紧张的呼吸。

“我可以...叫你魏哥哥吗?”

男子微微一怔,眉眼间是看不出的情绪。

见他一直缄默不语,她只觉得自己是否有些不知羞耻,脸立马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着:“我知你是为了救我才收我做了妾室...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还是可以叫公子的...”

“自然可以。”

她惊讶的擡头看他,脸颊边浅浅的酒窝笑了起来,却不知这一笑,也窜进了男子的心里,如一阵奔流不息的潮水。

冬至不知不觉的到来,漫长而艰辛,她裹着绒被看着窗外的腊梅独树一帜,万物蛰伏于土地,她终于明白书中所言,人生亦然,众生皆苦。

男子每日都会带着阿母的消息而来,偶尔闲时会教她射箭骑马,劈柴生火,那是她曾在周府从没有过的生活。

心情在冬日的风中变得晴朗而柔软,恍然间生命中的种种都灵动了起来。

直到那晚,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京城处理公务,而选择留了下来。

他揽着她纤细的腰将她抱上屋顶,两人坐在瓦片上,手中还掂着一壶桂花酒,任月光静静流泻在肌肤上,轻盈飘逸。

“今日阿母可好?”

那边是无限的沉默,他并未像从前那般说着,一切都好。

她似乎猜到了什幺,指尖微微颤抖,悔恨如肆意生长的藤蔓,泪珠盛满了眼眶。

娇小的肩头抖动着啜泣,她从来都是惹阿母生气,回头望去,竟没有尽得一天的孝道。

“想哭便哭吧。”

在那一瞬间,爱和绝望裹挟着她,将她尽数淹没,亿万个光阴流逝里,似乎能听到阿母往日的教诲,母亲总是骂她,却又不舍得罚她。

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她出生便只与阿母和意兰姐姐亲近些,这世上唯一庇护她的两人,却没能好好说上再见二字。

不知何时被抱进了怀里,她能感觉到头顶传来温热的鼻息,他将下颚抵在她的额间,悄然说着:“都会过去的,苒苒。”

终于,那情绪在那话语声的尽头决堤,她哭喊着宣发自己的委屈,在他的怀里不再拘谨,哭湿了男子一层一层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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