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的时候,院落已经清净下来。
林岐衣冠不整着就被扶进了房间,在秦娆吩咐下人煮醒酒汤的时候,他倒在床上装醉,听到她脚步声近了,一个伸手去拽她的手腕,硬把人拽到自己身侧。
秦娆手放在他喉咙上按着:“侯爷再装就没意思了。”
他睁开眼,看着面前怀怒气的人,她坐在床榻边:“明日我就去宫里哭闹,让陛下给你个惩治,这样你就不必再处置和亲一事了。”
林岐坐起身靠在榻边浅笑:“何以见得?”
“侯爷主战,并不愿和亲一事成行,所以陛下派你去做这件事,一旦出了差错便是侯爷的罪,逼你安分。上个月因着教坊司数名乐妓与外人私通的事,陛下正恼火,这一个月来但凡再有这样的事,都是暂停职务来处置,侯爷不就是图一个清净吗?”
皇帝下令让林岐主理和亲一事,今日主簿还特意告诉她,林岐不管四方馆的要求,整日游乐就是不去料理和亲的事宜。
“你不觉得我是真心在那儿玩闹。”林岐不再装醉。
“侯爷若是真心的,此刻会跟我回来吗?”她转眼瞧他。
林尧对林岐的家教颇严是满京都知道的事,他都成将帅了,林尧也是说打就打,赌博狎妓那样的事从来是不许的。林岐这样转性,自然是有猫腻。
“你动刀了。”林岐轻擡衣袖真诚说着。
“侯爷也大可把我胳膊卸了。人醉酒的时候脚步也没那幺轻,侯爷日后再装醉还是多注意一些吧。”她擡眼望着烛火。
良久,他低声笑起来。
下人端上了醒酒汤,秦娆撇过脸捧着那汤药让林岐喝,他接过之后用瓷勺搅弄着碗里的药汁:“你到底在气什幺?”
烛火掩映下的半张脸神色恹恹,她吐出了口气,朱唇微启。
“侯爷若是有旁的法子,以后便不要用狎妓一事来做要挟。”
她接过空碗要走,林岐盯着她瘦弱的背影。
传言里她从前那丈夫之所以在回乡的路上被打劫,就是在京中结识了一妓子,与其同游回乡路,不成想那妓子从前的相好嫉恨,便半路来劫。
为此,她穿着素服在灵堂上,还要被来吊唁的闲言碎语中伤,都说她可怜,言语里确实看戏的意思。不是她的错,众人指摘却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不想再因丈夫狎妓的事被这京中的风言风语扰了。
小时候见她躲在树上,一次次用弹弓去打那些说她是野种,不想到如今也还是会有新的流言蜚语让她承受。
“秦娆,”他叫住了她,望着她疲惫伤感的神情柔声说,“对不住。”
她颔首,却听他语气一转拽上她衣袖:“不过还有一事,我有求于夫人。我父亲知道今日的事是一定要罚我的,请夫人替我拦着一些。”
他说得恳切,秦娆只道这人怎幺比浮浮还难将就。
“那是您的亲生父亲。”
“从小他对你就比对我好。你六岁时我就折了你种的一支梅,我被他罚在你院子里种了一下午的梅树。”林岐无奈说。
秦娆不记得这事了,那时候年岁小,便念叨“有吗”,以为是他瞎编。
“还有你十四岁时……”
“我十四岁时在中州书院读书,侯爷在行军,没见过。”秦娆打断了他想胡言乱语的狡黠神色。
林岐垂首哑然,松开捻着她衣袖的手指,说了句“总之有劳”,看她离开了。
鸡鸣时分,秦娆起身去侍奉林岐更衣上朝,浮浮才来,昨晚闹腾一宿,她也没歇息好。
她正在疲倦地给林岐系腰带,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擡头望他时,见他正盯着自己,心下一紧就赶忙收回了手。
下人此时步履匆匆打着灯便来说:“四方馆来人了,说是昨晚有个使臣被杀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岐皱眉:“那来侯府做什幺?”
“说是,那位被杀的使臣昨日与夫人有冲突,要,要问问夫人……”下人低声道。
秦娆怔神,林岐本想随她去,但秦娆将林岐催去上朝,自己去了四方馆。
本以为还是馆副在,却不想入馆见到了大堂里坐着身着朱色官服的青年,眉高目远,瘦削清俊。
“高馆使。”秦娆轻唤一声。
高林本翻阅着这段日子的账目,闻声擡头,惘然一阵请她坐下说:“我才从利乌国回来,便听说你封郡主的事,还以为你不来了。”
“此事莫提了。”秦娆摆手。
而后秦娆将昨晚的事告知了高林,高林叹道:“死的也是个利乌使臣,如今要和亲的也是利乌。这事麻烦的便是,昨晚要和亲的景王府府上,有个小厮失踪了,几件事撞在一起,便让人紧张。皇上已经派了大理寺的官员前来协查了。”
“那我……”
“你昨夜都在锦城侯府,他们也只是惯例一问,不必担心。”
饮茶闲聊时,高林才敛眸问起:“你与锦城侯……”
秦娆眼角微擡轻声说:“若不是为了浮浮还小,加之那件事……”
“人多口杂。”高林打断她。
秦娆避开那件事接着说:“总之若不是为着这两桩,我倒真不介意去和亲。”
高林笑:“想着当公主呢?”
“我自然不是去利乌当又一个幽怨琵琶的。”秦娆回怼过去。
“是是是,你是奔着做功臣去的,”高林认下,又问道,“那如今若只是权宜之计,你往后又打算如何?”
她整整衣袖:“再过个三四年,将浮浮交给我舅舅带着。我便去考特科,当行使,自请去边疆都护府。从前我娘不许我为官,如今她故去,总再管不了我了。”
高林放下茶碗:“去边境一事,你还真是执念颇深,留在四方馆何如?”
“四方馆没什幺不好,但和亲一事成行,往后边境通商、交往频多,或许更有用武之地。”
高林摇头:“可锦城侯府怎幺办?”
秦娆动作微僵,她只盼着这几年里,皇帝莫要对锦城侯府下死手。
“望侯府上下平安,到时候,”秦娆也将碎纹茶碗放回桌上,低眉说,“和离便是了。”
站在门外的林岐停住了敲门的手,看着她低眉无奈的样子,眉目冷了几分。
四方馆的小吏出声唤了林岐一声,屋内的两个人也才慌忙起身迎他。
“侯爷怎幺过来了?”秦娆见他便问。
“你也不必去宫里了,陛下不让我再管和亲一事,让我来查这桩案子,还另罚了一年的俸禄。”林岐说着。
她给他递碗茶,他却是不接,她轻放在案上,心说莫不是皇帝训斥他太多了来这儿撒气。
秦娆这样想着,高林先行了礼便道:“大理寺的官员一会儿便至,我还要先去一趟景王府,不多陪了。”
“查那小厮吗?”秦娆问。
高林摇头,苦笑说:“是安宁郡主,昨日让她挑选随行的侍女,她就出了两道题。一是利乌与我宁国边境之处流窜的少民该如何安置,二是利乌朝堂内各派内斗如何周旋。这哪是选侍女,这分明是选使臣,果不其然没一个满意的,正闹着要再选呢。”